等雪白的怪物通過後,室田精一睜開雙眼,沒想到眼中只有平凡的站前光景,雲層的間隙還灑下淡淡的光華。路人和車子照常移動,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地面的積雪也不深,頂多就是行道樹的樹根積了一點雪,廣場和街道都沒什麼水氣。
室田精一看著蒼涼的光景,腳底傳來一股寒氣,腿幾乎要發麻了。這裡即使沒入夜,氣溫肯定也在零度以下。
他身上穿著羽絨大衣,雙腳套著厚底的登山靴。連平常沒在穿的防寒內衣都買了,似乎還是不夠保暖。
真要說起來,室田精一是怕熱不怕冷的體質。因此,他一年到頭都在跟家人爭吵空調該開幾度。連他這麼不怕冷的人都覺得冷了,顯見這裡的寒冷非比尋常。
公車司機按了一下喇叭,用眼神問他要不要搭車。
室田精一揮揮手,拒絕了司機的好意。反正也不趕時間,他得先填飽肚子,順便去廁所解放一下。
公車都開走了,他才想到要去確認時刻表。不料下一班車要等一個小時,室田精一暗暗叫苦。
再看公車路線圖,相川橋離這裡很遠,室田精一再次叫苦。
可話說回來,最近他遇到什麼壞事,也就只會暗暗叫苦而已。畢竟,現在他已經沒有急著完成的工作或差事了。日常生活中犯的所有錯誤,都跟別人扯不上關係,所以暗暗叫苦也就差堪告慰了。
計程車司機緊盯著室田精一的一舉一動,似乎很需要他這個客人。都會來的旅客做夢也想不到這裡的交通如此不便,列車和公車一小時都只有一班。所以在司機眼中,都會人的錢特別好賺。
室田精一別過頭,轉身回到車站內。先解放近來虛弱無力的膀胱,再到候車室點碗蕎麥麵來吃。
是啊,反正已經沒有什麼該做的事,很多事情也不再重要了。
最近他很喜歡吃蕎麥麵。
不是拉麵也不是烏龍麵,就是喜歡蕎麥麵。嘴饞了就隨便找家店吃,還四處造訪知名的麵店,連市公所主辦的「手工蕎麥麵講座」都參加了。
遺憾的是,他在家沒有發揮手藝的機會。現在他已經沒有家人,找朋友來家裡又得說明自己孤家寡人的原因。
「東北的蕎麥麵,很合東京人的胃口啊。」室田精一說的不是客套話,這裡的醬汁濃郁,很接近江戶的風味。
「是啦,這鄉下地方,也只有蕎麥麵的味道值得驕傲了。」
在候車室獨自經營麵攤的女老闆,皮膚白皙又豐腴,室田精一看不出她的年紀到底多大。
對自己的美貌毫無自覺,這種樸質性情大概就是青春永駐的祕訣吧。
室田精一眺望窗外平淡無奇的站前光景,品嘗蕎麥麵內斂的味道。人的年紀越大,似乎對吃這件事就越講究。
蕭瑟的站前路上,不時有夾雜雪花的狂風吹過。猛烈的雪風一吹來,候車室的玻璃就霧濛濛一片,沒一會又恢復原有的景象。
室田精一突然想到一件事,拿起手機撥打電話號碼。
「您好,這裡是聯合信用卡高級會員客服,敝姓吉野。不好意思,麻煩您輸入手邊的信用卡卡號。請開始輸入。」
這個認證手續未免太麻煩,每次都要先按下十五位數的號碼,才能跟這個叫吉野的客服對話。
不過,「全球頂級服務」本來就不是他用得起的東西,想一想也沒啥好抱怨的。每年甘願繳納三十五萬元會費的貴賓,想必會需要這樣的資安措施,手續繁雜一點也實屬正常。
「請問,您是室田精一先生本人嗎?」
「是,我是本人。」
「好的,請您說出生年月日。」
「我只是要問個簡單的問題。」
「很抱歉,誠如我們先前的說明,這是高級會員的規定,還望您多包涵。」
室田精一壓抑不耐煩的心情,報上自己的出生年月日。
「感謝您今天使用聯合歸鄉服務,請問有何指教呢?」
對話總算開始了。
「我已經到駒賀野的車站了,可是沒趕上公車,我不知道公車一小時只有一班。」
吉野立即給予溫柔的答覆:
「請別擔心,這個舞臺今明兩天都是您專用的,請您放心。至於接待您的家長也會配合您的時間安排,您不需要擔心。」
「喔,是這樣啊,會配合我的行動就對了?」
「是的,聯合歸鄉服務的宗旨,就是讓客人好好享受歸鄉的體驗。請隨您的喜好,自由享受就好。」
「明白了,這麼說來也不用特地聯絡囉?」
「您說得沒錯,一切請放心交給我們,有緊急的事情再聯絡就好。」
「哎呀,讓妳見笑了。我跟其他會員不一樣,前不久還只是普通的上班族。」
室田精一想像著,這個叫吉野的女客服被逗笑的表情。當然,他們素不相識,但他相信對方一定是個美女。
「我們每一位會員都是高貴又正直的好人。」
室田精一很佩服吉野的應對進退,難不成客服教範也有教導這種對答技巧?
「室田精一先生,還有其他要事嗎?」
「啊,沒有了,那我就期待你們的服務了。」
「好的,祝您有一趟愉快的歸鄉之旅。」
講完電話以後,室田精一靠在麵攤的櫃檯上,愣愣地望著窗外的風景。
一陣陣吹來的雪花,看起來就像翻飛飄舞的窗簾。
「哎呀呀,今天風勢真大呢。」
看不出年紀的女老闆,意外來到耳邊嘀咕了一句,聽起來活像異國的語言。
公車上的乘客都是高中生,穿的還是立領學生服和水手服,這兩種學生服飾在東京已經看不到了。年輕人也習慣寒冷的氣候,大部分的學生都沒穿大衣。
公車開過市區,來到一片廣袤的雪景中。車子每過一站,乘客就越來越少。
當初,室田精一榮升總公司的部長時,收到信用卡公司的升級邀請,那是號稱「全球頂級服務」的黑卡。
現在回想起來,每次升遷的時候,就收到「金卡」和「白金卡」的升級邀請,可能公司的人事資料外流吧。只不過,在那個還沒有資安觀念的時代,大家也不太在意這種事情。
身為製藥公司的業務部長,接待客戶是很重要的工作。醫生和醫院相關人士總是夜夜笙歌,彷彿景氣好壞跟他們沒關係一樣。
升級成高級會員有一些平常人用不到的好處,例如私人小客機的包機服務,或是在高級精品店打烊後包場消費。老實說,這些服務和上班族一點關係也沒有。
況且,他的年紀也不適合打腫臉充胖子。但他好奇地閱讀信用卡公司寄來的說明書,發現某些服務還挺實用的。
比方說,臨時要招待客戶的時候,黑卡會員隨時都能預約到高級餐廳的位子和包廂。突然接到出差的命令,也絕對不會訂不到旅館。
室田精一心想,這些服務的確用得到。配合客戶的行程預約旅館,替客戶接風洗塵是業務部門的使命。每年三十五萬元的會費,自掏腰包支出也不算貴。信用卡公司大概也是看準這一點,才會邀請部長層級的客戶升級吧,部長的工作就是整天接待客戶。
這張黑卡還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室田精一提出的要求再倉促,信用卡公司也從沒讓他失望過。
預約旅館和餐廳自然不在話下,就連預定旅遊旺季的機票和高爾夫球場,也是有求必應。多虧這些服務,室田精一的業績也大有進境。不知道他有這項法寶的部下,也都讚嘆他的神通廣大。
可是,室田精一也沒有更大的本領了。他是個優秀的業務,也只配當業務,因為他看不清業界的大局。
少子高齡化的情況日益嚴重,醫療費用也逐年擴大,政府要求藥廠降低藥價,同時推廣便宜的學名藥。於是乎,國內的藥物市場縮小,既存的新藥製造商只剩下兩條路可走,也就是引進海外企業共同經營,或是進行大規模的業務合作。
室田精一看不透業界的潮流,公司需要的不再是業務高手,而是有宏觀視野的年輕人,以及有能力開發劃時代新藥的研究員。
五十多歲的室田精一有足夠的資歷和功勞,本該晉升「業務監察總部長」,結果卻被調到京都郊外擔任「關西物流中心主管」。
室田精一說服自己,他並沒有被下放,這個職缺很適合他度過最後的職場生涯,沒有比這更適合他的地方了。
反正兩個女兒都嫁人了,他的健康狀況也算不錯,就獨自到外地任職。平日從市區的公寓到郊外的職場上班,週末才回東京一趟。偶爾妻子也會來京都,陪他一起參觀寺廟,這樣的日子倒也安穩。
頂級的黑卡已經派不上用場,但他也沒打算解約。
擁有全球頂級的黑卡,對他來說是人生的里程碑,也是個光榮的紀念。所以他打算持有到六十一歲,也就是退休的那一天。
終於,退休的日子到來了。可惜他無緣前往子公司頤養天年,人事單位願意再給他當兩年的物流中心主管,薪資水平卻大不如前。當然,薪資是按照規定給的,但他總覺得自己被糟蹋,上面根本不看重他,只施捨他三分之一的薪水。
公車一路行進,沿途的積雪也越來越深。
沒有光影變化的純白世界,令他暗自神傷。自夏天退休後已經過了半年,現在他還是無法理解自己遭遇的現實。犧牲奉獻了四十年的職場,還有結縭三十二年的髮妻,全都從他的人生中消失了。
天上降下白雪,替銀白世界又塗上一層新的空白。這一帶已經沒有柏油路,車子是開在雪道上的,沒有雪鍊的聲響和震動,搭起來反而舒適。不知不覺間,公車上只剩下他一名乘客。
說穿了,夫妻本就是沒有血緣的他人,一旦失去愛情和感情基礎,只剩下本性的厭惡,婚姻也沒有維持下去的理由。妻子甚至不想跟他呼吸同樣的空氣。
室田精一不希望餘生在憎恨中度過,更不願毀掉三十二年來的家庭回憶,因此他順了妻子的意,沒有找律師對簿公堂。
然而,有件事他實在無法原諒。妻子在攤牌之前,找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騙他一次領完所有退休金。
妻子的說法是,現在這世道沒有一家企業值得相信。萬一老東家倒閉,或是未來被歐美的合作夥伴併吞,分批給付的退休金說不定也會化為泡影。
妻子年輕時在大銀行工作,對經濟情勢有獨到的見解。過去的高利率時代,存款在妻子手上也運用得當。妻子提出的意見,自然有一定的說服力。
大部分人選擇分批給付退休金,主要是現代人退休後的平均壽命變長,而且也能少繳一些稅金。據說,幾乎沒有人選擇一次領完,除非當事人有貸款或債務要還,或是打算用那筆錢來創業。
講句不好聽的,室田精一被設計了,妻子拿了他一半存款和退休金,總額超過三千萬元(約台幣超過六百五十萬)。妻子握有未來人生的主導權。
他知道妻子比自己聰明,但他萬萬沒想到,妻子竟是如此無情的人。
好在妻子沒有要求不動產和有價證券,或許這是無情的女人對他略施的小惠。
「下一站相川橋,下一站相川橋。」
冷硬的錄音聲,宣告著目的地快要到了。室田精一擦去窗戶上的水珠,還是看不到哪裡有民宅。他怕自己搞錯地方,被落在這冰天雪地裡那可不得了。
室田精一趕緊從包包拿出文件。那是信用卡公司寄來的說明書,上面介紹了「聯合歸鄉服務」的內容。
說明書上寫道,從駒賀野車站搭乘縣營公車四十分鐘左右(冬季路面積雪,可能會有誤點的狀況發生),在相川橋站下車。搭乘計程車或租車自駕的會員,請以相川橋站附近的慈恩院為地標。
說明內容恰到好處,不會太多也不會太少。服務的主題是「歸鄉」,或許是怕說太多會破壞歸鄉的興致吧。
「客人,您是要在相川橋下車吧?」
司機好心提醒,室田精一按了下車鈕。其實,車子離到站還有一段距離。
當初,室田精一準備退掉黑卡的時候,正好收到一封看起來很高級的黑色信函,上面還印有銀色的紋樣。
為您獻上歸鄉情懷。
光看這句標語,室田精一還以為是賣鄉土名產的文宣。不過,這種企畫不適合用在高級會員身上,想必是在推銷鄉下的高級別墅吧?不消說,高級別墅同樣跟他無緣,但看一下不切實際的可笑企畫,也別有一番樂趣。
為您獻上歸鄉情懷。一九七一年,聯合歸鄉服務先後在麻州康考特、肯塔基州伊麗莎白小鎮、亞利桑那州梅薩推廣,如今企畫規模穩定成長,全美已有三十二處情懷鄉土,以及一百多名接待家長。
聯合歸鄉服務提供的不是別墅買賣或寄宿服務,而是一種生活風情,讓各位找回失去的故鄉情懷,重溫那段往日時光。
我們從美國直接引進這套企畫,目前僅提供高級會員使用。為您獻上歸鄉情懷。
對聯合歸鄉服務有興趣的會員,請致電我們的客服專員。──公車在相川橋站停下了。
室田精一用零錢付完車資,走下空蕩蕩的公車。
好在雪停了,只剩冰晶在寒風中飛舞。
附近的地標,好像是叫慈恩院的寺廟。室田精一在候車亭點了一根菸,環顧道路的左右兩側。路上有幾家歇業的店鋪,再遠一點的地方,有個很像寺廟建築的大屋頂。
兩天一夜的歸鄉之旅,不含稅就要五十萬元,室田精一也不曉得這算不算昂貴。如果只當成一趟耍噱頭的旅行,或許是貴了一點;要是真能享受到所謂的「生活風情」,那這個價碼倒也無可厚非。
更何況,他已經離婚了,跟女兒也越來越少聯絡,早就沒有了金錢觀念。少了一半的存款和退休金,理當重新規畫自己的人生才對。可是,沒有了家庭這個寄託,他不知道金錢還有什麼價值可言。
室田精一吞雲吐霧,內心想的是,就當自己終於回到家鄉,擺脫一切恩怨和瑣事吧。不這樣想的話,這五十萬元實在太貴了。
「哎呀,這不是精一嗎?」
馬路對面停了一輛小貨車,車上的人搖下窗戶。是個穿戴棉襖和毛線帽的老頭。
「果然是室田家的精一嘛,好久沒看到你啦。」
難不成是信用卡公司安排的臨時演員?若真是如此,這服務也太周到了。對了,當初填寫申請書的時候,上面有很多繁瑣的項目,連小時候的乳名都得寫。
「是啊,好久不見了。看您健康如昔,真是太好了。」
室田精一開口也來一段親切的問候,或許是長年幹業務的關係吧。遇到素昧平生的對象打招呼,也要裝出一副很熟稔的態度,這是做業務的鐵則。
這下反倒老人有些困惑了:
「你母親一直盼著你回來呢,快點回家吧。」
老人搖上窗戶,又補了一句:
「對了對了,精一啊。你是不是忘了回家的路啊?我跟你說,你就從那座寺廟拐個彎─」
「慈恩院對吧?」
「對對,走到那你就會想起來了。」
老人的意思是,走到那就會看到他該去的房舍。
「多謝指點,有勞您了。」
室田精一低頭致謝,老人嘴唇一歪,笑著回禮。小貨車開過慈恩院的門前,還按了一聲喇叭,可能是要通知客人到了吧。
他滿心期待,小心翼翼地走在冰凍的路上。
霎時間,他想到一個不祥的字眼,黃昏聚落。意思是整座村落只剩下老年人,連共同生活都維持不下去的窘況。
一個小時只有一班的公車,也沒有高中生坐到這一帶。要從這裡通學並非不可能,但沒有高中生在這下車,代表村子裡已經沒有小孩,也沒有扶養小孩的中年人。
積雪的路面都結冰了,室田精一每一步都走得很謹慎。四周沒有車輛或路人的氣息,耳邊只聽得到風聲。心臟在嚴寒和期待感的刺激下,發出劇烈鼓動的聲音。
室田精一是土生土長的東京人,並沒有故鄉或鄉土這類的歸宿。祖父母好像來自群馬和新潟,早就跟故鄉斷絕往來了。換句話說,從他父母那一代就沒有故鄉可回,這樣的家庭在東京並不罕見。
到了地價翻倍的年代,父親賣掉市區的一小塊地,舉家搬往郊區。這下子,室田家再也沒有一個稱得上故鄉的歸宿了。
室田精一之所以對奇妙的歸鄉服務感興趣,主要是對歸宿有一種美好的憧憬。他對故鄉充滿著無限的遐想。
另一個可能稱得上理由的因素是這樣的。
他曾經孤身一人到美國任職兩年,當年生化技術廣受全球矚目,公司要他前往美國,跟那些先進的醫療企業建立合作管道。
事後回想起來,那或許是公司給他的考驗吧。可惜他的英文不好,還沒有立下功勞就被換掉了。
儘管只待了兩年,室田精一對美國還是深有體悟。那是個充滿活力和衝勁的國度,而且汲汲營營、勤勉不懈。
簡介手冊上的內容很抽象,室田精一卻有具體的猜想。全世界最勤勞、最有活力的商業人士,若想充實度過短暫的假期,絕不會去熱情的邁阿密或吵鬧的拉斯維加斯。他們寧可支付兩天五千美元的高價,也要體驗一下虛擬故鄉的情懷吧。
當然,勞動制度健全的歐洲人不會有這樣的思維。唯有在勞動環境一樣糟的日本,才適合推廣美國這套企畫。
「唷,這不是精一嗎?好久沒見,你長胖了呢。」
老和尚在慈恩院的石階上清掃積雪,想來應該是住持吧。
「啊,您好,真是好不久見了。」
室田精一的業務嘴又擅自動了起來,這確實是他改不掉的習性,但既來之則安之,他決定配合服務好好演一下。那些從紐約回到麻州「故鄉」的外國會員,應該也會發揮美國人熱情幽默的性情,做出類似的舉動吧。
住持似乎也大感意外,連掃雪的動作都停下來,尋思著該說什麼才好:
「千代女士她啊,很勤於掃墓呢。不然你明天也來一趟吧,相信你父親和爺爺奶奶也會很高興的。」
千代是接待家長的名字吧?故事設定成父親已經亡故,老邁的母親痴痴等待外出打拚的兒子回家。
剛才開小貨車的老人說,走到寺廟拐個彎就到了。
「呃,是往這走沒錯吧?」
「對對,現在路面積雪,也難怪你看不出來。好了,快去吧,你母親在天寒地凍中等著你呢。」
有誰會遺忘自己生長的地方呢?老和尚也許只是臨場發揮,但也真是體貼細心。果然剛才小貨車鳴喇叭,是在通知這位住持吧。
路邊有一座土地神像,上面也積了一層雪。感覺土地神像的頭歪歪的,好像在替室田精一指路一樣。
拐過石牆的轉角,有一條小徑通往杉木林立的山丘,路上的積雪都被掃乾淨了。緩坡上有一棟屋子,那是只有在畫裡才看得到的山村古厝。
室田精一大老遠就看到那棟屋子,整顆心頓時沉浸在這人為安排的情境之中。他失去了工作和妻子,遍體鱗傷地回到了故鄉。
柿子樹將陰暗的天空一分為二,矮小的母親在樹下踏步取暖,盼著兒子回家。
「你回來啦,你可終於回來啦。」
看著母親揮舞雙手迎接自己,室田精一拔腿衝上坡道,顧不得身形踉蹌。
「回來就好,不用急。這裡是你家,不會跑掉的。」
清亮溫婉的嗓音,順著寒風吹拂,迴盪在後山之中。母親站在紛飛的冰雪中,笑容滿面地迎接他到來。
「媽,我跟妳說──」室田精一本想說出滿肚子的委屈辛酸,但他說不出口。
他來到母親面前,重新調整自己的呼吸和情緒。
「我叫室田,勞煩您關照了。」
母親張開老邁的雙眼,顯得有些訝異,接著靜靜地搖頭說:
「你怎麼啦,精一?對自己媽媽講話不用這麼客氣。我終於盼到你回來啦,回來了就好。」
母親戴著厚手套的手,握住兒子凍僵的手指:
「所有煩心事都忘了吧,回來了就好好休息。」
從茅草屋頂滑落的雪塊,像城牆一樣圍住了簷廊。母親牽起兒子的手走向屋內,室田精一聞到一股很香的味道。
「知道嗎,精一。不管發生什麼事,媽媽都站在你這邊。」門柱上的門牌,標示著「室田」二字。
(本文摘自《有母親等待的故鄉》,圓神出版,淺田次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