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跟年紀相近的閨密相處一樣,她把母親當作知心好友,一起喝茶,一起賞花看日落,「母親也可以是我們的女朋友」,她這樣跟我說。但是,直到父親過世後,我才把跟我年紀相差二十三歲的母親,當作我的女性朋友。
父親過世後,母親暴瘦10公斤。得知父親是肺癌末期時,我們幾個子女都有心理準備,死亡即將降臨我們家,儘管如此,那一刻實際到來的時候,還是令人感到措手不及。
處理後事期間,找禮儀社挑選棺木和骨灰罈、找合適的基督教生命園區、跑銀行處理父親的帳戶……等,有很多手續要辦、很多事情要處理,就是沒時間處理自己的悲傷。
一個生命無聲無息的殞落,消失在這個世界,那些習以為常的日常,突然之間都不再真實了。
母親在父親走後,恍神了好一段時間。她食不下嚥、夜不能眠,畢竟是陪伴了她五十多年的男人啊。
在父親的喪禮上,我攙扶著身高不到150公分、體重不到40公斤的母親,她的身體孱弱如棉絮,好像風一吹就會散了!她的白髮似芒草,在秋風裡微微顫抖著。死亡帶走了生養我的父親,如今這世上,唯一生我、養我的雙親,只剩下母親一人了。
父親的喪禮結束後,我經歷了什麼叫「比句點更悲傷」的事。如果死亡是人生的句點,面對將永遠缺席的摯愛家人,活著的我該怎麼繼續快樂地活下去?
「我希望躺在棺木裡的人是我。」父親喪禮後三個月,母親突然這樣對我說。那一刻,我總算把自己從悲傷的情緒中稍微抽離出來。
一直陷在哀傷深淵的我,忽略了自己還有照顧母親的責任,包括安慰她的悲慟。此時我看著母親的臉才發現,怎麼三個月的時間,她就看起來蒼老了十歲?我難過失去了寵愛我的父親,她失去的是牽手超過半世紀的伴侶,心痛程度應該是我的好幾倍吧?
失去父親又失業的我決定帶著母親出去走走,「爸爸曾經帶妳去過哪些地方?我們就去那些地方走走吧!」
火車上、高鐵中、田野間、水池旁……這些父親帶母親走過的地方,都有他們專屬的回憶。旅行中,母親多數時間是靜默的,偶爾她會指著涼亭座位跟我說:「妳現在坐的地方,就是當時妳爸爸帶我來的時候,他坐的位子。」
父親還在的時候,我跟母親之間的互動並不多。她識字少,有閱讀障礙,我沒耐性聽她說話,常常回她的是:「哎呀!反正說了妳也不懂。不說了!」聽到這句話,母親就靜默不語了。
爸爸走後,有次我陪母親到銀行辦事,她不會填寫表格,問了我一堆問題,我忍不住脫口而出:「哎呀!我來寫就好了,跟妳說妳也不懂。」我搶過筆來準備填寫,卻看到母親掉下了眼淚。
「如果妳爸在就好了,他都會教我怎麼寫,不會嫌我什麼都不懂。」
那一刻,我羞愧難受到當場落下淚來。她是我母親,把我辛苦養大,讓我接受高等教育,換來的卻是我如此輕蔑地對待她,情何以堪?那句「哎呀!妳不懂啦!」是對母親欠缺知識的睥睨,也是自以為是的傲慢。
從那天以後,每當母親問我問題,我都會認真回答;即使再難解釋的事情,也會想辦法用她聽得懂的方式,說給她聽。
這趟旅行,拉近了我和母親之間的距離。我心想,在她沒有邁入真正的老年、雙腳還能走路前,要帶她去外面看看這世界有多麼美麗;在她意識清楚,還沒有失智之前,要讓她知道,她是被女兒深愛著、尊敬著的母親;在她聽力沒有退化,還能聽到我說話前,要好好地跟她說話。
在一切都還來得及的時候,我要讓她知道,她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本文摘自《逆襲者的求生筆記:你可以不腹黑,但別讓自己活得太委屈》,時報出版,莎莉夫人(Ms. Sally)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