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想,如果一個人和他的想法是可以分開的,那會產生多大的影響。想像你可以把自己腦袋裡所有的想法都關掉,一個接一個,不論是擔心早上出門時忘了關掉哪個電源、煩惱小孩在學校的表現、牽掛著應該給媽媽打個電話、決定晚餐要吃什麼……如果沒有這些念頭,你還存在嗎?
答案是,當然存在。把你的想法關掉,「你」還是在那裡。
過去我一直認為成功的外部指標很重要:拿到好成績或工作獲得升遷。我認為透過這樣的表現,我可以證明自己值得被愛與被認同。但是後來我才領悟到,這只是我用來掩飾自己缺乏自信的一種方式。
我以為只要我把每件事都做對,就不會因為做錯事而惹人厭。假如沒有人不喜歡我,照理來說我就不會不喜歡自己。我相信把事情做好才能證明我存在的意義。這是我要進入生命這座主題樂園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然而這麼做似乎行不通。漂亮的成績或工作成就帶給我的快樂只是短暫的。它無法讓我免於心痛、失去、被拋棄或在團隊中表現得很不上道。它無法讓我免於我費盡心力想要避免的失敗。它沒有讓我覺得自己變得更堅強,或者更加肯定我是誰。
相反的,它讓我對於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定位以及我所做的事情感到更加困惑。
漸漸地我學到了,各種理智上的條件設定往往只是我們對於內在缺乏的一種外在回應。我開始領悟到,就算我不再追求任何外在的成就,我依然存在著。我腦袋裡的聲音並不是我。更精準來說,如同慧敏大師給我的啟示,我才是那個能夠觀察與掌控這些聲音與想法的人。
生存,以及決定什麼樣的方法適合自己,是每個人不可剝奪的權利。
一旦我們拆解對於自我的外在觀點,也就是外面世界投射在我們身上的要求和期待,剩下的那個我,內在的自我,本心具足,無需向外而求。
更棒的是:抱持具足的心,我們可以以本來的樣貌與他人交流往來,因為我們無須再偽裝,無須不斷努力要表現得比自己本來的樣貌還要好。我們不是假裝的。我們是真實、一致且完整的自己,我們的內在與外在合一。我們對自己的存在感到更加自在。
相較於當個在宴會上一直想要引領風騷的賓客,現在我們可以安心地做自己,不用為了讓別人注意或看重你而展示炫耀。誰不想要當這樣的人?
至少,理論上如此。只不過付諸實行比較難一點。
在這裡我要介紹莫.加多(Mo Gawdat)。莫.加多是Google X 前商務長,他在號稱地表最狂實驗室裡工作,專門發明一些瘋狂的點子,像是用高空氣球建立全世界的網路連線。他也是我的podcast 頻道歷來下載收聽次數最多的節目來賓之一。
他的訪談在二○一九年四月播出,在那之後,在每個我演講的場合裡總是會有人告訴我,「莫.加多那一集的內容改變了我的人生。」我懂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因為我的人生也因此有所不同。
當莫.加多來到我的錄音室時,他提到他堅信每個人都可以選擇快樂。這是根據他個人的經驗。在他即將滿四十歲之際,表面上他擁有他想要的一切:前景欣欣向榮的工作、滿滿的財富、摯愛的老婆、兩個很棒的孩子,還有幾輛名貴的好車。
「我買萊斯勞斯最貴的車,」他告訴我,「我的車庫裡一度停滿十六輛車。買車,坐進車子裡,滿心歡喜六十秒,然後把車開出去,你看見什麼?一樣的馬路。你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你繼續往前開,心想:『不是這輛車。或許另一輛車可以讓我更快樂。』」
我很努力很認真保持完美,因為假如我犯了錯,我不確定我還會繼續愛自己。
儘管他的物質生活富裕且家庭美滿,但他並不快樂。不管他買了多少車,他還是不開心。身為工程師,他決定用科學方法來解決自己的不快樂。他花了十二年的時間,運用自己擅長的分析技巧設計出一個解決方法。結果他得到一個快樂公式,就寫在他出版的全球暢銷書裡—《為何我這麼努力,幸福卻那麼遠?》(Solve for Happy)。
那個公式很簡單:快樂等於或大於你對於生活中發生什麼事的感知減去你對生活應該如何的預期。基本上,如果你什麼預期都沒有,你就不會失望。如果你期待太多,你永遠會覺得不滿足。
將這套理論運用於實務,莫.加多表示,你必須明白且接受你的大腦就只是一個器官,你有能力控制它。你的想法是大腦運轉後的生化產物,就好比血液流遍你全身是心臟的生物功能。你不是你的血液。你也不是你的思想。讓你的大腦不要被面對問題時常常會出現的恐懼和焦慮反應給牽著鼻子走,才是正確的做法。
千萬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們的大腦是精密複雜又有用的工具,但前提是它提供的解決方案是根據清楚客觀的思考(「我是否應該換個角度想?」),或者根植於經驗反思(「我要怎麼看待這件事比較實際?」)。
當我們的大腦因為壓力和喝了八杯咖啡後而腎上腺素飆升,陷入喋喋不休的迴圈中,它就比較容易當機。在這些情況下,大腦有時候會誤判身體發出的恐懼訊號,高估了威脅程度。
莫.加多舉了一個和女兒艾亞爭吵的例子。
兩人吵完之後,他轉身離開現場,「我腦袋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艾亞不愛你了。』然後我真的就這麼呆立在街道上,喃喃自語說:『你說什麼?你怎麼會有讓人這麼難過的想法?我的腦袋啊,你怎麼會這麼想?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說?你有證據嗎?』基本上,如果你讓自己的腦袋胡思亂想,它還可靠嗎?或者它會讓你走進死胡同,讓你莫名其妙就痛苦不堪?」
莫.加多相信,如果你的神經傳導系統沒出問題,心智也健全,你就可以訓練你的大腦更正向地思考。你可以命令它用正向的思維取代負面的思維;只要多多練習就可以做到。
「你告訴你的大腦把左手舉起來。它是否曾經對你說過:『不要,我不聽你的,我寧願舉起左腳。』不可能。」他繼續說道:「大腦會根據你下的指令行事。」
「現在,重點來了。我稱我的大腦叫貝琪。假如你的學校裡有個同學叫做貝琪,她很煩人,每隔七分鐘就出現在你身邊說一些關於你的壞話,讓你很害怕,也對你的生活產生不好的影響。那麼你每天到學校以後會想要去找她嗎?你會繼續聽她說話嗎?如果她不斷打擾你,你會怎麼做?」
「你會說:『請不要這麼做了。』假如她開始說些奇怪的謊言,你會說:『妳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如果沒有,她說她只是聽別人說的,你會告訴她:『不要再說廢話了,這樣做只是浪費我的生命。』這就是我們大腦會做的事。所以我會在腦袋思緒不停打轉時停下來對自己說:『貝琪,妳剛剛說什麼?』」
二○一四年,莫.加多的人生遭遇沉痛的失去。他最愛的兒子阿里死於一場小手術,年僅二十一歲。做父親的他對生命的信念受到這場難以想像的悲劇深深打擊。他有可能重拾真正的快樂嗎?
我採訪他時,他兒子已經過世五年了,他說:「每個星期會有三、四天,我一早醒來或者深夜上床睡覺時,腦袋裡想到的只有『阿里死了』。他是我心頭的一部分,而那部分已經空了。」
這是他的大腦持續告訴他的訊息。
「我用一個很簡單的方式回應它,」莫.加多說:「我告訴它,你說得對,不過阿里曾經活過。」
「『阿里死了』是一個很痛苦的想法,『阿里曾經活過』也是同樣的意思,卻是一個比較美麗的想法。他的二十一年歲月裡充滿歡樂、智慧、學習、觀察與發現,這短暫的人生裝滿他與我、與她媽媽、與艾亞的記憶,我們絕對不會忘記。老實說,就算你告訴我,『我們可以消除你失去兒子的痛苦。』我也會說,『等等,別這麼做,我想要留著他,留住那二十一年的時光。』」
不快樂的主因從來不是你所面對的情況,而是你怎麼思考它。
「當我說『阿里曾經活過』,我會想起那些快樂的回憶,還有我們一起做過的事。當家作主的人是我,是我告訴我的大腦要採取什麼行動、做什麼事。如果沒辦法做些什麼,就不要用思緒折磨我;假如我根本無法改變什麼,那就沒必要讓自己不好過。」
採訪結束時,我努力忍著不要落淚。他提出的忠告像是一場安靜的腦內革命,所掀起的影響如滔天巨浪。
負面的想法往往不會告訴我們事實是什麼。它們可能是悲傷、恐懼、難過、已經過時無用的心理防衛機制的產物。它們像是嚴厲的雙親、愛指責的老師,不斷在腦袋裡批評我們,警告我們不要自以為是。但是它們這麼說有什麼根據?我們為什麼要被悲觀主義的貝琪牽著鼻子走?
我們並不等於我們內在負面的思緒,我們要質疑它們的真實性,改變我們對自己說話的方式。
不要說「阿里死了」,你可以說「阿里曾經活過」。
不要說「什麼都沒了」,你可以說「我曾經擁有」。
同樣的事實,不同的表達方式。經歷痛苦不安,我們可以選擇不要沉溺其中。就算失敗,我們也可以安然度過情緒風暴。
我們的想法可以成就很多事。讓我們給它們足以展現美好的空間。
(本文摘自《失敗學:每一次失敗,都是一次生命系統的升級》,商周出版,伊莉莎白.德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