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奶媽全家性侵3年:我不能改變痛苦回憶,但能告訴正受苦的人世上仍有善意

他被奶媽全家性侵3年:我不能改變痛苦回憶,但能告訴正受苦的人世上仍有善意

示意圖,非當事人。圖/達志

我三歲的時候被四個人性侵。我被迫和性侵我的人住在一起三年,直到五歲,才脫離他們掌控。我決定要面對這些黑暗的回憶。

我要站在我成長的土地上,擊敗我的過去。無論它多恐怖、多荒謬、多不堪,我要凝視著它,正面迎戰它。

奶媽、奶爸與他們的兒子和女兒性侵我,將我作為他們的性玩具。


在書寫這本書時,我思考的讀者對象,是跟我有類似經歷的人,或是想幫助有類似經歷的親友度過難關的人,所以本章在書寫時,除了我自己的經歷之外,也會有「你」或「妳」,或「我們」這樣的人稱。這樣的寫法,是在呼喚具有類似經歷的朋友,你們不是孤獨的。

 

書寫時,我會刻意分別出受害者(victim)與倖存者(survivor,或譯作「生存者」,我會選擇使用「倖存」,是因為我覺得我能活下來,是一種僥倖)的差異,在於受害者是屬於正在受害情境,或受害後仍暴露在可能受害情況下的位置,而特意再指出倖存者的位置,是想告訴曾有受害經驗者,妳/你已在一個不受害的情況之下,你/妳需要的是劫後餘生的復原工作。

 

感覺

 

感覺是我們在知識與其他能力尚未建立之前,就已經充分存在的能力。透過感官,我們產生各種感覺,以及留下這些感覺的回憶。我們隨時在生產感覺,這可以說是我們人生中最珍貴,也最容易被忽略的產物。

 

而像我這樣經歷童年性侵與虐待的倖存者而言,我留下了許多痛苦的感覺。一般人很難想像,一個身體與心靈尚在成長的兒童,要怎麼度過殘酷的虐待,並且活下來。

 

確實有些人活下來了,但有些兒童活不下來,這也是我們這個社會必須積極保護兒童的原因。

 

我在成長的過程裡,必須以各種極端的策略,帶著勇氣與智慧,去克服生存的威脅,並且慢慢遠離那些讓我感到危險的情境。

 

倖存者會帶著許多痛苦,以及許多一般人難以理解的感覺活著。由於虐待常在成長中伴隨著孤立、忽視與歧視等現象,所以我常學會去壓抑、隱藏那些痛苦的感覺與回憶,而有些人則進一步去否定、偽裝、遺忘這些感覺與回憶。

 

壓抑、隱藏這些痛苦的感覺,是我們在成長中孤立無援時所衍生的生存策略,那是非常時期所使用的非常方法。但一個正常的感覺,是應該得到釋放的。

 

例如悲傷時我們需要流淚、憤怒時需要發洩、痛苦時需要陪伴。但必須再說一次,一般人很難理解一個受虐的兒童在成長歷程裡是沒有這些幫助的,很多受虐的兒童甚至會因為表達情緒而遭受更多的虐待,所以一個倖存者對表達感覺與情緒是和危險的回憶緊密相連的。

 

許多的受虐者必須等到他/她真的感到安全時,才能將這些感覺與回憶慢慢說出來。

 

有時是成年以後,十幾年之後,我則是三十年後才能說清楚,每個人條件差異很大。但受虐者若能越早得到幫助,則能越早開始處理這些令人痛苦的感覺與回憶。

 

壓抑

 

許多的文化與教養,常強調壓抑、轉移或忽略小孩子的感覺,也就是讓小孩獨自面對許多無所適從的感覺,但小孩卻學不會處理感覺的方法,這只是一般的狀況。而受虐的小孩必須忍受許多非人性的對待,並且常常處在被遺棄、忽略與受侵害的痛苦之中。


一個倖存者,必須重新學習不再壓抑感覺,並且學會表達感覺。一步步,讓感覺像水一樣,從身體裡流溢出來。

 

在這個過程裡,妳/你會感到非常不適與不安,因為,過去這些感覺一直都是與危險畫上等號。引用《哭泣的小王子》裡的一句話:「感覺不會殺死人,但沒有感覺,卻讓人活得像行屍走肉一樣。」復原的其中一個歷程,就是取回能自然感受的能力。

 

倖存者必須學會尋找讓自己感到安全的環境,去釋放感覺,更好的話,則能有朋友的陪伴與支持。但沒有朋友會讀心術,你/妳必須說出自己正在經歷什麼樣的痛苦與感受,並且希望得到什麼樣的幫助與陪伴。

 

不要對妳/你的夥伴要求太高。一般人不容易理解我們的經歷,但他/她們還是會給予很大的幫助與陪伴。

 

有時,某種策略或相處無法成功。沒關係,就再試另外一種,一樣一樣慢慢嘗試,你/妳們有足夠的時間去探索所有的感覺,但前提是你/妳要有意願去完成這艱困的任務。

 

陪伴者也許可以記在心裡的是,妳/你陪伴的朋友曾經經歷危險的處境,並且留下創傷,但他/她以勇氣與意志活了下來。

 

再度揭露這些感覺與回憶,倖存者會感到極端不適與不安全,但這是復原的歷程,有妳/你的接納、陪伴與理解,他/她會復原得更快、更好。至於要做什麼,或該怎麼做,你/妳們必須有耐心,慢慢理解與探索。

 

在大部分的時間裡,倖存者是最了解自己需求的人(有疑惑,就提出來與朋友討論),而陪伴者的存在本身,就已經發揮了有效的療癒功能,見證、陪伴倖存者經歷復原,最主要的還是耐心、理解與接納。

 

陪伴與聆聽

 

童年遭受性侵的受害者,因長期處在受害情境中,並被身邊的加害人與成人持續地忽略、扭曲其受害的情況,使年幼的受害人可能會覺得說出自身受害的處遇與感受,是不被接納且會成為被排斥的對象。

 

受害者會進一步封鎖自己,並再次確認處於沉默與被害的位置才是安全的。受害的兒童常會選擇獨自承受,直到無法負荷為止。

 

在這種條件之下,受害的兒童身上會出現特殊的處境:說出自己受害的情況,似乎比起受害本身更為致命、更令人害怕。相反地,只要保持沉默或持續被侵害的情況,就不會使身邊的人感到不安或反感。

 

受害的兒童會感覺到自己身上好像帶著一顆炸彈,必須小心翼翼,才不會被當作災害的來源。但發生在他/她們身上的,是成人施加在他/她們身上極端殘酷且扭曲的行為。

 

這些行為所帶給他/她們的痛苦感受,被禁止表達、釋放,並常會被加害者孤立、忽略或意圖扭曲為正常,或扭曲為這是受害兒童應得的待遇。

 

兒童在這種嚴苛的生存環境裡,會將這些非人性的對待,混淆為自己的一部分,將成人的錯誤歸咎於自己的錯誤,並帶著這種信念長大、成人。

 

在幫助一個兒童虐待下的倖存者時,理解及全然地接納他/她們的處境,是最重要的事情。

 

一般人在談論性或痛苦的感受時,會自動產生迴避或轉移注意的反應,或被述說者的情緒所感染,而出現否定或恐懼的情緒。

 

述說的倖存者會喚起過去受害當下,遭受忽視與扭曲的回憶,而再次回到受害的感覺裡,並再度肯定這一切是自己引起的。這是受害者會遭遇的其中一種主要困境。

 

事實上,聆聽者並不一定要做出什麼反應,光是陪伴與聆聽就會發揮療癒的效果。

 

另一種困境是,無論是童年的受害者或成年後的倖存者,都會感覺到說出自己真實遭受性侵的處遇及感受,會造成家庭的混亂、不和諧,似乎會背叛了家庭或家庭的象徵與價值。

 

但無論是受害者或倖存者,你/妳都應該知道:你/妳並沒有背叛任何人或價值。

 

說出自己真實的遭遇和感受不是背叛,真正背叛人性的,是那些施加虐待於你/妳身上的加害者及意圖掩蓋、忽略事實的成人。他們才是真正瘋狂的人,而不是你/妳。

 

一個長期忽略保護兒童的家庭,就像一個著火的家庭,而那火焰長期在傷害家庭裡的每一個人。說出事實與感受,就是在撲滅那曾經傷害過你/妳的火焰,

 

而你/妳並不是那火焰,你/妳是被火焰傷害的人。你/妳有勇氣打破沉默,終結受害的循環。你/妳有權利得到理解與重視。

 

關係

 

對每一段關係的回應與決定,反映的是每個人在不同生存脈絡下所做的選擇,那些脈絡可能是:失功能的家庭;暴力、酗酒、吸毒、情緒困擾的父母或長輩;

 

重男輕女的觀念;牢不可破的錯誤價值……等,在這些脈絡下造成的困境,會一直持續跟隨受害的兒童成長,成為受害者心裡龐大的負擔。

 

如果妳/你正在處於一段傷害的關係裡,你/妳必須尋找自己不再受傷害的方法。如果傷害能停止,你/妳就有時間來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

 

如果傷害無法停止,你必須思考怎麼遠離那些傷害你/妳的人。如果沒辦法離開,必須謹慎而積極地向外求援。

 

如果你/妳是安全的,那就是時候回頭理解你/妳曾經是如何受傷的,誰傷害了你/妳,這些事情對你/妳的意義是什麼。

 

如果你/妳感覺自己是安全的,可以不用急著改變自己身處的環境與關係,因為過去我們沒有機會選擇,而現在你/妳有,這個機會是珍貴而難得的。你/妳會希望自己做出一個明智的決定。

 

什麼是明智的決定?每個人的困境與生存條件不同,只有身處其中的自己,最清楚自己要的目標。過去在沒有資源、沒有機會、沒有能力和知識的狀況下,我們活了下來。

 

我們不斷掙脫否定我們生存的難題,過去那個勇敢的小孩可以,我們必須相信未來一定也可以。

 

閱讀與知識會儲備我們面對與理解困境的能力,朋友的協助也會幫助我們理解不同的可能性。我們必須要有耐心去理解自己以及這個世界。

 

我們在困境裡嗎?那麼你/妳必須問自己,是否有人正在傷害自己?如果沒有的話,你/妳現在遭遇的困境是什麼。

 

我曾經讀到一個童年曾被父親性侵,成年後有三個孩子的母親。在經歷三次傷害性的婚姻關係,離婚之後,她自己一個人在庇護所裡完成心理治療,學會重拾自己的人生與信心,這時,她已經四十六歲。

 

 

人只要有意願,就有脫離痛苦的可能。再多的困境,我們一個個解決。

 

打破祕密

 

所有的加害者都希望你/妳保守「祕密」,因為只有在祕密的狀態下,他們才可以繼續加害或不受追究。而有些非加害者的知情者,選擇對兒童的受害保持沉默,以維護自身或加害者的利益,這是對受害者另一種更深遠的傷害。

 

對受害者而言,受到性侵就好像得到污名般的黑死病一樣,受害的人不敢說,其他人也不想面對,好像說出來,就會被受害者「傳染」一樣。

 

長期處於受虐情況下的受害兒童,在長期得不到資源與幫助的情況下,保持沉默一直是受害者的生存策略,以避免受到加害者生存上的威脅,所以在許多受害者必須在遠離加害的時空非常久遠之後,才能感到自己是安全的,也才會進一步考慮打破沉默。

 

理解受害者各種可能的困境,有助於幫助受害者跨出打破沉默的第一步。打破沉默並非終點,而是持續的過程。很多受害者,包括我自己,在成長過程中,都試圖說出自己受害的狀況,但受害者的生存條件,很多時候是異常嚴苛的。

 

有時,他們被迫與加害者一起成長。加害者當然不可能考慮受害者的利益,受害者只會受到更多的威脅與扭曲。

 

有時,他們有冷漠的父母,認為這些事實只會讓家庭蒙羞,所以要求受害兒童保持沉默,讓受害兒童處於更深的無助裡面。

 

所以,當我們在談論一個讓受害者公開討論的環境時,除了考慮他們原有的困境之外,還必須建構一套支持的系統或人際網絡。在他們公開之後,知道自己是可以持續得到幫助與支持。

 

倖存者必須持續主動地去尋找、追求這些支持,在這過程中,重新學習與理解互信的可能性,才能打破過去受加害者孤立的固有模式。要受害者打破沉默的第一步是非常困難的,這種無法打破沉默的困境來自各種因素。

 

每個受害者的脈絡差異很大,但同樣的是,我們都在掙扎尋找更好的出口,以脫離過去的傷害。

 

在這個過程裡,去觀察團體的動力與態度,試圖尋找可信任的個人或團體是很重要的,但卻無法一蹴可幾。

 

對童年曾經遭受性侵的受害者而言(尤其是來自家庭、師長信任關係的性侵害),受害兒童對人的信任是被嚴重破壞的。

 

這種安全感與信任感的嚴重傷害,即使到了成年,也無法自然復原。在復原的第一步,說出來是聽來簡單的行為,但對性侵害的倖存者而言,卻必須面對長期的溝通與失敗經驗的累積,才有機會找到自己感到需要的資源與信任感。

 

這種長期的失敗與無助,來自各種原因。有時是來自加害者的控制,有時是來自社會的冷漠或文化因素。

 

看到、理解這些令倖存者孤立的因素,我們就有機會思考,打破孤立,尋求盟友的機會。

 

無形的見證者

 

愛麗絲‧米勒有所謂「協助見證者」的概念,意指在受虐兒童的成長過程中,給予幫助與心理支持的人。

 

我生命中最早的「協助見證者」是隻牧羊犬,牠叫「吉米」,是我威脅奶爸、奶媽要公開他們的惡行之後,他們帶回家裡安撫我情緒的狗。

 

一開始我很怕牠,但很快地,我和牠便建立起情感。從牠身上,我學會愛與同情。我的情感有交流的對象。一切的痛苦,也顯得比較沒那麼痛苦。吉米讓我知道,這世界上有善意的存在。即使在最痛苦的時刻,愛與信任仍存在於我身邊。

 

愛麗絲‧米勒提出另一個概念,為受虐者成人之後,生命出現的「知情見證者」,意指知曉兒童受虐或缺乏照顧之後果的人。他/她會幫助這些有受創經驗的人,協助他們更加了解由於受創經歷所造成的傷害,讓已成人的受虐者,能感到更完整與自由。

 

我生命中第一個「知情見證者」是我太太。她協助我,釐清我混亂而痛苦的感受。每個漫長而令人難以忍受的痛苦回憶,她都會慢慢聽我一句句說完,並且表達她的同情和同理。然後告訴我:「你不應該經歷這些事。沒有一個小孩應該經歷這些事!」

 

因為她的支持,我有勇氣揭開一段又一段漫長的孤獨與哀傷的歷史,並全然地去體會成長時所無法承受的哀傷。有太太的陪伴,我誠心地開始進行這一段哀悼與埋葬殘酷童年的漫長旅程。

 

寫這本書時,我完成了內心深處一個難以實現的願望。當幼年的我,在痛苦難以承受,或受到傷害,感到委屈,無法平復時,我希望這宇宙之間有雙超越時空的眼睛,記錄下惡人的惡行,見證無辜者的悲痛。

 

那無形的見證者,為我感到哀傷,為我流淚。告訴我,那些傷害我的人是錯的。告訴我,我的淚水是真的,傷害孩子的成人是虛偽的。

 

閱讀這本書的你/妳,就如同無形的見證者。雖然,我們不能改變過去痛苦的回憶,但未來你我再見證另一個正在受苦的孩子與成人時,請不要轉頭。請看著他/她的雙眼,告訴他/她,這世界上仍有善意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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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不再沉默》,寶瓶文化出版, 陳潔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