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連串過程中最讓我難受的是等待檢查報告出爐的時刻。在診間外頭時還沒什麼感覺,一旦被叫進診間,我們總要坐上二十分鐘才能見到醫師,而這段時間才是真正的煎熬。我知道醫師隨時會進來,隨時會講出可能改變一切的話。儘管我身在診間,我的心卻隨著走廊上的每個腳步聲七上八下。
我和安妮在等待的時間裡總是牢牢握緊著彼此的手。我小心翼翼地感知自我的內心,盡量不讓自己被腦中設想的情節牽著鼻子走。我想要活在當下,好好陪伴在她的身邊。
幾週前,我們又坐在診間裡等報告,頓時一股強而有力的思緒湧上心頭,那是簡單而粗暴的兩個字:「不要!」我不要面對這個報告,拒絕接受不好的結果。當下我發現我全身上下都在抗拒,彷彿單憑意志就能改變一切。儘管我一心一意想陪伴安妮,卻還是迷失在自我的內心苦痛之中。
慶幸過去的訓練讓我及時回過頭進行正念練習。我首先閉上雙眼,全神貫注在內心猖狂肆虐的情緒風暴,隨後我允許自己去覺察並接納身心的知覺。
幾分鐘後,我忽然想問自己為什麼這麼厭惡此刻的感受?答案旋即出現:「因為我深愛我的妻子,我不希望她死掉。」這個答案不言自明對吧?這番領悟讓我的身心稍微恢復理智也感到略微踏實了點,我凝視著安妮,並感受彼此手心的溫暖。
我知道我會這麼痛苦是因為不想失去她,是因為她對我來說極其珍貴。然而,那一刻,她還活在我身邊,我還有什麼好悲傷的呢?我自顧自地迷失在痛苦的泥淖,反而錯失與安妮執手相伴的時刻。如此說來,先前的憂傷思慮簡直是在浪費時間。
良善的希願往往不經意就會大走鐘。我在正念課程中時常舉一個例子。我請學生想像有個男人在開車時突然被超車,接著他把頭伸出車窗,叫罵著不堪入耳的髒話,興許還朝著那輛車丟寶特瓶。
假如我們能停在那個瞬間,問這個男人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或許會說:「因為那個混蛋超我的車!」要是再深入問他為什麼會這麼不爽,他或許會回答:「因為這樣真的很危險,而且很不尊重人。」原來如此,所以他希望的是安全駕駛和獲得尊重囉?他應該會說:「當然。」然而,他尋求安全與尊重的方式就是朝車窗外叫囂和丟東西,這不是有些弔詭嗎?
坐在診間裡的我就跟故事裡被超車的男人一樣迷惘。在那個當下,我跟安妮存在著、活著、相伴著,安妮對我而言是如此重要,以致於我的情緒完全跟著她的存在跌宕起伏。
然而,那一刻唯一有意義的事就是慶幸我還能跟安妮相伴相守。頓時我喜極而泣,當下至少我們都活著,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感恩惜福。
最後,醫師總算進到診間宣布了一項好消息,報告顯示癌症沒有惡化。然而到目前為止,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我們都聽得夠多了,就算今天是好消息,也不代表安妮的身體徹底無恙了。
幾個月後,我們還是會回到同一個診間,還是一樣對醫師即將出口的話毫無頭緒。不過那是以後的事,此時此地,我們兩人都還活著,我拒絕浪費任何一分一秒寶貴的時光,這個經歷讓我學會珍惜人生的每個瞬間。
(本文摘自《在殘酷的世界中挖掘生命的美好》,時報出版,提姆・戴斯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