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無可奈何的事,莫過於自己一天天茁壯,父母卻一天天老去。
侯昌明已照顧失智父親22年,在2月13日當晚,87歲的侯爸爸因血壓驟降,離開人世。侯昌明坦言,為了這天他做了許多心理建設,就怕自己崩潰。但當這天終於到來,他就像是完全沒有準備,像個孩子一樣,崩潰大哭。
「雖然家人都有了不急救的共識,但最後向護理師說出『放棄急救』的那個人,是我。」一向有著開朗笑容的他,談起父親被送往急診當晚,自己所做的那個最沉痛的決定,難免眼眶濕潤。
放手吧!
就像父母放手讓孩子飛一樣
「我爸87歲,癱瘓兩年半了,強制CPR(心肺復甦術)會肋骨碎裂,甚至可能七孔流血,這樣做到底該還不該?我要滿足自己的私心,還是真正站在爸爸的立場?」沉默了半晌他接著說:「我想,我們做子女的也需要放手,讓他走。」
回首照顧父親的22年,看著父親眉毛由黑轉白;從行動自如到癱瘓;意識清醒到不省人事,侯爸爸一路走來十分辛苦,遑論身為主要照顧者的侯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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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失智症還不算嚴重時,侯爸爸總抓著他問:「今天禮拜幾?你媽媽呢?」「媽媽早就過世啦!爸,你忘記了嗎?」「什麼?死了?」侯爸爸又失去了一次老婆,侯昌明知道,他的回答傷透了爸爸的心。
為了不要讓父親哀傷過日,他決定,父親腦海中的回憶不管剩下多少,快樂的他要守護,悲傷的他便用力驅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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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去美國玩啦!你出錢讓她去的,她好想你,還說回來要親你一下欸!」如此一說,侯爸爸展露孩子般笑顏。面對可怕的回憶,侯昌明也有本事安撫父親。「昌明,我跟你講!不要去中正紀念堂,那裡有憲兵在抓人,昨天我就被抓去。」父親害怕地耳提面命,抓著他的手說道。
「誰?你跟我講憲兵的名字,我跟總統很好,我叫總統去修理他!爸你不要怕!跟我講他的名字。」「不要啦,危險啦,不要為難他啦,算了啦!」他一邊演著父親當時畏縮的樣子,一邊笑著說自己哪可能認識總統。
「我有一次還跟我爸說,爸,你真的好帥,我來幫你介紹幾個漂亮的女朋友,我爸笑得超開心的!」無論在現實生活中,或是侯爸爸的幻想世界裡,侯昌明總扮演著守護者,護著父親度過那些可怕的關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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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往後,思念該跟誰訴說?
在父親過世之後,他坦言,以前回家一進房就能看到爸爸,那種感覺令他十分安心,因為爸爸永遠在那裡等他回來,雖然無法回應,但他無論是換房子、換車子、去哪裡玩,都會跟父親報備。
「欸爸,你看,我買了一棟新房子喔!我做到了這輩子你沒有做到的事情,你兒子真的不是蓋的,你看你教得多好!」即使父親以沉默回應,他依舊自顧自地誇獎父親,他深信,父親一定聽的到。
父親過世後,房子內再也見不到父親身影,只留下那張防褥瘡電動床。有一天他獨自進去收拾,坐在房間裡,從小到大的回憶一湧而上,更想到從今以後,想跟父親說的話再也無處安放,他再度崩潰。
但,侯昌明並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悲傷,他立刻著手準備父親的告別式,告別式上的影片也是他親自策畫的。只因在告別式之前,他即對父親說:「爸,這輩子,謝謝你。從今天開始,我該幹嘛就幹嘛,該說笑就說笑,我會好好過日子。」
於是,民間習俗中,喪父需要蓄鬍,以表自己失親的哀痛,侯昌明與家人討論過後,決定每天刮鬍子,把自己打點得整齊俐落。「我爸一定希望他的兒子跟以前一樣積極陽光,不用刻意把自己弄得邋遢就叫想念,就是孝順。」
想對你說的話
你還聽的到嗎?
現在,侯昌明唯一還無法克服的事情,就是獨自進去爸爸的房間,唯獨面對這棟老房子,他沒辦法故作堅強,沒辦法以他一貫的招牌笑容來面對。
告別式結束的某天晚上,侯昌明在家中飯廳呆坐,讀國一的兒子經過便問:「還好嗎?要不要聊天?」兩人便像大人般聊起來,侯昌明跟兒子訴說以前與父親的點滴,兒子認真地聽著。
家人的傾聽與支持,讓情緒有了出口,侯昌明轉化憂傷的腳步更加積極。他帶著家人走出戶外,也開始投入工作,光是這個月,基隆廟口夜市他就去了3次,也帶著全家人到北投遊玩,但卻也因此被人質疑:你爸爸告別式才剛結束,就這麼開心出去玩?
對此,侯昌明無奈地表示:「我用力地吃,用力地工作,珍惜每個還在我身邊的人。真的要讓爸爸沒有罣礙,不是要讓自己過得更好嗎?誰規定懷念親人就只能用悲傷呈現?」
懷念父親,並非只有悲傷一種方式。採訪結束後,隨意問起侯昌明,那些想對父親說的話,該怎麼辦?
他淺淺一笑,說:「就抬起頭,對著天空說吧!」
相信,在天堂的侯爸爸,定能聽到兒子深深地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