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中風父親在各醫院流浪 照顧者的真情告白

跟著中風父親在各醫院流浪 照顧者的真情告白

「快來啊,你爸出事了!」凌晨三點,媽媽突然叫了起來,小西(化名)與哥哥嫂嫂從睡夢中驚醒,急忙趕到爸媽房間,看見媽媽正試著為73歲的父親放血,哥哥趕忙叫救護車,將已經失去意識的父親緊急送往醫院。

即使已經是7年前的往事、但這驚恐的一幕,仍深深印在小西腦海裡。

 

母親半夜發現床褥濕了一片,赫然發現是先生失禁了,想要叫醒他,卻怎麼都搖不醒。一家人在凌晨時分緊急將父親送醫,急診室醫師判斷是栓塞,馬上送往加護病房。

 

「腦幹中間已經腫脹變形,不能開刀。」醫師的每句話對家人來說都是晴天霹靂,父親在加護病房至少待了一星期。想起親戚當年同樣是中風、送醫急救,卻成了植物人,一家人心情雖然慌張,但誠心盼望這樣的情況,不會重演在自己父親身上……。

 

回想那天,小西與家人在醫院簽了許多讓人似懂非懂的文件,家人無法離開醫院,也不知該如何將父親的狀況告訴大家族的其他成員。後來,父親是被救活了、恢復了意識,但身體右邊癱瘓,無法講話,也不能寫字。

 

一家人這也才發現,年輕時貪杯的父親,其實中風前早有徵兆和症狀:父親藏著高血壓藥物、也患有輕微糖尿病,但父親不但沒吃藥,也一直沒讓家人知道、自己的健康已經出了狀況。

 

28天內換一次醫院

家人毫無生活品質

 

接下來半年,小西與家人的生活,幾乎都在各大醫院轉換著。遵循健保規定,每28天就得為父親換一家醫院,「真的是疲於奔命,那時不斷在設法幫父親掛號找醫院病床、有的醫院會告訴你,現在有病床,你不來就取消。」被迫換醫院的狀況,每隔10幾天、家人就得面對一次,「可想而知,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們怎可能有生活品質可言。」小西每天下了班就去醫院看爸爸、同時處理找看護、神經內科與復健科掛號等大大小小的事,而且每換一家醫院,父親得做的檢查、就必須重複一次。

 

「我們已經做好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數不清換了幾家醫院,出於一片孝心,小西與哥哥即使身心俱疲,還是只得互相打氣,一起面對父親中風帶來的衝擊。經過半年,得以有巴氏量表為依據,決定是否可以聘請外籍看護。

 

資格符合、申請外籍看護,也需要約半年時間。家人討論,由於白天都得上班、小父親四歲的母親也不適合擔任照顧工作,加上家住舊公寓四樓,父親要上下樓並不方便,在等待外籍看護的這段過渡期,決定先將父親送去安養中心。

 

送安養機構一年

再遠都要見爸爸

 

透過別人介紹,家人選定了一家位於新北市新店山邊的一家私立安養機構。即使那兒離家遠、想去看父親,單程得搭巴士花上一小時車程,但因為那裏環境好,家人還是通過,將父親送往那裏,每星期小西至少去看父親三四次,「一有時間就去,做子女應該的啊,就是想看看爸爸,陪陪他。」

 

小西記得,和家人將父親送去安養中心的那天,父親哭了、覺得家人不要他了。這也讓小西和家人更覺得、即使路程再遠,也得盡所有可能、經常來探視陪伴父親。當時小西父親到安養中心住的是三人房,每月費用約3萬5千元,離開醫院的父親,可以站立,但不太能行走,大多時候坐在輪椅上。後來親戚說,宜蘭有間安養院,各方面也都很好,家人就將父親送去宜蘭,父親一度大哭,但家人無論再遠,都無怨言、盡量抽時間去陪伴他。

 

小西坦言,看到父親病苦,家人身心也都煎熬,「就算哭,我們也躲起來哭,不讓爸媽知道。」這期間,家人經常討論如何處理面對。就以請外勞這件事來說,有個外人進到家裡來,家人總是難免感到彆扭不習慣,但是家人都覺得「還是希望爸爸在家裡。在家裡,他最熟悉,我們能經常看到爸爸也很好。」

 

▲將生病的爸爸暫時送往安養院後,家人還是常來探望。(此為情境示意圖,非當事人)

 

三名外籍看護接棒照顧

雇主管理傷腦筋

 

小西的父親中風後約一年,外籍看護來了,而父親也終於回到家裡。哥哥花了20多萬元,為父親買了爬梯機,只是父親已不愛出門。

 

來到小西家的,是從印尼峇里島小島來的Anna。那是Anna人生第一次到台灣,30多歲的她有165公分高,算是高大,適合照顧壯碩的父親。不過溝通上,Anna的語言不是太通,家人安排Anna就住在父親旁邊,方便就近照顧。當時小西的父親可以進食,在Anna的幫忙下,每個晚上,父親都拿著拐杖,在家裡走一圈,保持活動。

 

請外勞的費用大約是每月兩萬多元,小西每月出5千元,哥哥阿莎力、主動提出,願意出兩份。家人當然也感受到與外籍看護文化、生活習慣的不同,需要對彼此更多的了解。

 

Anna在小西家待了三年後離開,期間吃得很不錯,胖了10公斤。但是第二位外籍看護,就讓小西與家人頗傷腦筋。她不是第一次來台灣,語言溝通也比Anna好些,但她的精神狀況有些問題,甚至不吃飯、還出現了些幻聽、幻覺的狀況,後來甚至常說「我帶阿公回印尼」、「全家福照片有多一個人」等等。

 

當時小西的母親懷疑,家裡有些東西好像不見了,小西與哥哥也不確定到底是母親記不清楚,還是真的東西不見了,只是這位外勞的精神狀態不太對,讓家人開始擔心「不知平常她是怎樣對待爸爸」,決定輪流在家,不讓父親與外勞獨自相處。

 

才一年,小西與家人最後還是只得請仲介將她帶走。但她離開,下一位接替人選還沒來,大約一個多月的空窗期,只得從「黑市」找臨時看護,費用是一天1200元,臨時看護很精明,堅持「只照顧阿公」,其他一概不管。

 

一個多月後,第三位外籍看護瓦娣來了。因為瓦娣前一位雇主往生,仲介代她接下照顧小西父親的工作。只是瓦娣的工作態度並不好,無論餵食、按摩等都頗隨便,到後來,小西的父親身上出現了些皮膚病問題,皮膚長了許多小水泡,甚至潰爛,每晚得花上兩小時換敷片,這與照顧品質好壞,實在脫不了關係。

 

父親病苦走完人生路

家人凝聚相扶持

 

當時小西的父親已經裝了鼻胃管,心情上,父親厭世,看在家人眼裡,更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家人都看得出父親的不快樂、幾乎沉浸在沮喪的情緒中,加上無法表達,家人只能從父親嗯嗯阿阿的聲音中去猜測意思。

 

從2011年父親中風,到2017年4月底父親過世,這期間對小西與家人來說,「急診室人生」經常上演,但也因為父親的病苦,兄弟姊妹感情變得更融洽,經常討論父親的事,幾乎所有的考量,都以感謝父親為家庭付出,而做出一致的決定。小西的母親,也曾擔心,無論是父親送安養院、或是經常需要回診、復健等等,會讓子女太累,怕父親的狀態拖累了大家。但終究,一家人在這七年間,「感情更深了。」小西回憶這一路走來、想到家人的互相扶持、加上思念父親,還是掉下了眼淚。

 

2017年四月底,醫師說「差不多了」,小西的父親自加護病房轉往單人房,這兩天,全家人都不曾闔眼,父親疼痛不已,家人也曾為了要不要急救,感到萬般煎熬。最後家人請求醫院只為父親打嗎啡、減輕疼痛,順其自然地送走了80歲的父親。

 

對家人來說,雖然萬般不捨,但也告訴自己,父親終於解脫。「真的很感謝家人一起,我們無法預期父親的狀況會如何,但我們很清楚,不論多久,兄弟姐妹都會一起扛起來。」小西再次紅了眼眶,「是父親讓我們與家有了更深的連結,讓我們想回家,家人有更深的凝聚力。」

 

回憶過往,以中風病患家屬過來人的身分,小西誠心期盼,醫療規劃能更體貼,「每 28天就要換醫院的掛號人生,真的像夢魘一樣。」她也說,「我知道在許多家庭,照顧長輩或病人的責任常落在一個人身上,但是,『還是得適時示弱吧』,長期照顧,真的不是一個人扛得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