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與男孩,梳著俐落油頭,一黑一白西裝搭配,在今年《GQ》舉辦的時尚活動「Suit Walk」上低調卻顯眼。整個會場放眼望去,幾乎是俊男配美女,唯獨這對父子,大手牽小手,格外吸睛。
原來,那是美國國際物流協會台灣分會理事長詹斯敦,帶著七歲的兒子衛斯理,第三度踏上 《GQ》年度的紳仕遊行。詹斯敦的舉手投足,看在旁人眼裡,是個事業有成的男人——他在全球物流產業馳騁已二十多年;但同時,他又緊牽著兒子的小手,樂於扮演「衛斯理爸爸」的角色。
曾經,他是旁人眼中的典型父親,忙於打拚事業,對家庭不夠上心,直到遭遇此生最大的低潮,讓他從挫折中逐漸摸索,活出新時代父親的樣貌。這個巨大的人生轉變,正是衛斯理帶給他的「禮物」。
四十歲的詹斯敦,正值事業巔峰。當時,他在中國上海創業,並成立國際供應鏈理事會(SCC)。近千萬人民幣的資金到位,兩百餘人團隊等著他帶領衝刺。詹斯敦也已在上海定居十年,正準備在此打造家庭基地,女兒薇拉三歲、兒子衛斯理將要出生,人生一片大好,他甚至已預見在上海退休後的愜意生活。
沒想到,衛斯理出生三個月後,妻子打來的一通電話,讓所有美好一瞬幻滅。
一通電話讓人生驟變
襁褓兒遭診斷為極重度聽損
電話那頭心碎宣告,衛斯理被診斷為極重度聽力損失,一架飛機呼嘯而過,超過一一○分貝的聲音,他只能稍微聽見,那幾乎是與世隔絕的宣判;當時詹斯敦西裝筆挺地坐在車裡,正準備趕往下場會議,握著手機,腦中卻一片空白,哭得唏哩嘩啦。
「就是覺得完蛋了……,代表他沒辦法正常生活,如果都聽不到,怎麼能講?如果講不出話,又怎麼跟這個社會接觸?衛斯理會一輩子都是聾啞人士嗎?」詹斯敦有無數困惑和焦慮,無從梳理。
後來醫師建議,讓衛斯理植入電子耳,未來還有機會聽得到,但植入手術要趕在孩子一歲時進行。詹斯敦聽聞後,毅然退回投資人的資金,處理掉上海的房產,二○一七年五月舉家返台,為衛斯理的手術做準備。
在四十多歲人生最高峰之時,果斷放棄事業,全心投入父職,這是詹斯敦從沒想過的決定,「我們也不知道,復健後衛斯理能不能真的聽得到。」所有的決定和行動,都像一場賭注,在夢想和事業面前,他選擇了孩子,自許在人生下半場,要做好「衛斯理爸爸」角色。
所幸,一歲的衛斯理順利完成植入手術,緊接著踏上艱辛的復健路。當時,詹斯敦和妻子每周一次帶著兒子,到協助聽損兒早療的公益團體「雅文兒童聽語文教基金會」做復健,從聽力感知到發音練習,和孩子一起牙牙學語。
詹斯敦形容,電子耳植入後,聽見的人聲、環境音會變成單調的「機器音」,衛斯理聽到的可能像是「西班牙語」,他得學會辨識,把聽到的聲音轉換成中文,說出能與外界溝通的語言。極富挑戰性的學習,旁人聽了都想放棄,何況是兩歲幼童,「如果沒有雅文基金會的陪伴跟訓練,有時候連我都快撐不下去。」詹斯敦感嘆說。
(圖/詹斯敦提供)
電子耳廠商與醫院陷糾紛
他直飛比利時為兒「陳情」
開刀和固定復健,讓衛斯理的聽力漸入佳境,但當一切看似慢慢重回正軌時,某次回診檢查卻發現,衛斯理左耳的接收器突然壞掉了,且因醫院和代理商糾紛,無法盡快排定手術。心急如焚的詹斯敦不顧一切,直接跟著醫師飛到比利時的電子耳全球大會,找上原廠美樂迪公司創辦人「陳情」。
「當時為了孩子,如果需要在這個大會上自焚,我都願意做。」他激動地說。幸好,最後紛爭順利落幕,衛斯理也完成第二次手術。
一言不合就衝去比利時,他自認這種行動派性格,是受到外交官父親詹秀穎的影響。「以前我看著他開館、在艱困地區推動台灣外交……,讓我覺得,其實全世界沒有任何事情是不能解決的。」
詹斯敦眼裡的父親,是將國家利益擺第一的外交戰士,不脫典型父親形象,是個工作狂,堅毅又剛強,從不輕言示弱或怨嘆,但打拚事業的同時,也犧牲了家庭和生活。
實際上,一開始面對家庭子女時,詹斯敦也曾難以跳脫男人的傳統形象,即使回到家,心還在工作上,對家務撒手不管,如今回想起來,他認為那是一種逃避。
直到衛斯理出生後,帶來的種種挑戰,讓詹斯敦活出了全新的父親模樣。面對衛斯理的聽損挫折,他曾痛哭、徬徨,也學會更奮不顧身保護孩子,正視生活中的不完美。
詹斯敦這才恍然,其實「父親」也可以崩潰無助、可以溫柔或軟弱,他並不避諱當一個「失落的男人」。「如果沒有衛斯理,我可能還是活出傳統父親的模樣。」
經過兩次手術、四年多復健,現在衛斯理幾乎重獲聽力,聽說能力與一般孩子無異。接受越洋專訪這天,衛斯理被爸爸喚來,擠到視訊鏡頭前,靦腆地說起迪士尼不好玩、環球影城才是「No.1」,男孩童言童語,沒有因聽損而有的特別腔調,但面對外人還是害羞寡言。詹斯敦在旁則又好氣又好笑說,衛斯理私下是話太多,實在讓他頭痛,父子倆互動溫馨逗趣。
基隆市長謝國樑(左)和詹斯敦(右),同樣因孩子的聽損兒深受打擊,但兩個男人成為彼此的浮木,一起扮演好爸爸的角色。(圖/詹斯敦提供)
助謝國樑挺過愛女復健路
兩個男人齊學「正視軟弱」
在面對孩子聽損挫折的路上,與詹斯敦同行的夥伴,還有女兒同樣被診斷為重度聽損的基隆市長謝國樑。
詹斯敦還記得,某天在雅文基金會門口等衛斯理下課,撞見戴著帽子、口罩,牽著女兒小愛在等電梯的謝國樑,當時他看起來焦慮徬徨,詹斯敦主動向前打招呼,鼓勵他:「我兒子開完刀,一切都很好,你要放心。」謝國樑眼裡的不安,瞬間褪去一半。
謝國樑曾分享,在那段焦慮無助的時日裡,自己常在房裡暗自哭泣,不知如何面對愛女的聽損問題。那場偶然的相遇,讓兩個男人在陪伴孩子復健的過程裡,成為彼此的浮木,一起學著怎麼讓孩子變得更好,讓自己回到正軌。
兩個父親,也都因孩子而改變,活出了新的自己。
如同詹斯敦從縱橫商界的企業家,成為「衛斯理爸爸」,謝國樑也為了小愛暫別政壇五年,從強勢自信的「政治金童」,變成感性又極富同理心的「小愛爸爸」。他不再以「成敗」來做決策,而看的是「對錯」,就算CP值很低,只要是正確的事,他就全力以赴。
兩位聽損兒爸爸在二○年合著《千分之三的意義》一書,寫下他們的故事,謝國樑在書中提及,在陪伴孩子的路上,詹斯敦的重要性甚至大過妻子,「若沒有他,我無法想像這段日子該如何往下走。」兩個男人也在成為父親的路上,學會了卸下盔甲,正視自己「軟弱」的一面。
詹斯敦說,十八歲時,曾向上帝祈禱擁有精采人生。當時他以為的精采,就是青雲直上,一如他的上半場人生;沒想到實際上像雲霄飛車高潮迭起。如今,祂確實應許了一個精采人生。
隨著衛斯理、薇拉逐漸長大,在孩子的成長路上,還有許多關卡等待逐一突破,作為父親的詹斯敦早已預見,兩個孩子在青春期的叛逆、爭執,但他並不擔心。他說,趁著孩子們青春期把父愛消耗完之前,現在,更要多儲存一點愛,他會好好陪著兒女,繼續活出新時代父親的模樣。
(圖/謝國樑提供)
雅文基金會獲得第八屆傳善獎,董事長鄭欽明和聽損孩童們一起現身典禮。(圖/取自雅文兒童聽語文教基金會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