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過去因頻繁搬家,有過各種丟與撿的經驗,但當時的整理都是因為居住空間太小而進行的調整。
婚後和老公搬入新家,隨著生活的距離一下子變得無比緊密,我發現老公待在家裡的時間並不長。一開始還以為是習慣的差異和相處上的摩擦,或者他仍忙著工作,無法早些時間回家;但更深入認識彼此生活節奏步調後才知道,原來丈夫不願意待在家的理由,其實是因為「家裡的東西太多、太雜」了。對他來說,這不是一個舒服的環境。
於是,渴望能夠和老公擁有更多在家共處的時間,我重新檢視自己和丈夫看待「過多」與「雜亂」這兩種形容的概念、差別。由此著手,瞬間找到一個平衡點,開始了這趟整理之旅。
按照自己舊有的生活習慣活著時,那些雖然已經分門別類、但數量依然繁多的物品,在我看來就只是適當與足夠的象徵而已。然而,終於在一一送給合適的人、回收和丟棄的情況下,有對照組相片的呈現,我才發現家裡最初的模樣,的確沒有調整觀點後來得寬敞、乾淨。
看著擁有的物品貌似多到能占滿房子各處空間,偶爾,我會迷失在舊情人寫的情書裡而沾沾自喜;但住在一個滿是東西的空間,有時會碰上今天心情可能比較安靜,卻被隨處五光十色、色彩繽紛的物件刺激情緒;或一時之間迷失在各項配件裡,明明東西很多,卻怎麼樣也找不到最適合的感覺搭配。
而每一本書的存在, 都像是「我有在學習」、「我有在精進」、「我有在進步」的證明,望著高高疊起的書籍,彷彿把腦袋裡的知識和成長具象化,但本來想要開始專心工作的心情,卻在抬起頭看見床頭積放的各種書本時,忍不住動手翻閱起來。
最重要、最基本的當前及此刻,消散在這些念舊或自豪的自言自語中,像個退休老兵不斷呢喃懷念著當年的英勇事蹟般。
這一刻我才發現原來整理的不只是看得見的空間, 還有我和丈夫各自的成長背景。
我對事物的概念與想法, 正是來自原生家庭的環境及成長歷程,丈夫亦然。
所以, 我們對事情想法的差異, 並不是不願意理解對方, 只是既有認知上的不同罷了。在這趟旅程中,我的重點地標主要分成三點:代表知識的書本,代表性格與生活狀態的服裝,以及代表生命歷程的照片。
第一個地標:書本。
我一直對看書和擁有書這件事有著高度著迷, 彷彿書本的數量和知識的累積緊密相關。對於一個孜孜不倦、渴望拚命成長的人來說,書所帶來的不只是觀點、資訊和故事,還是一種看得見的數字累積。
最初進行書本整理時, 內心非常掙扎, 彷彿每丟一本書, 自己就變笨了一點;每送一本書,腦袋裡的知識就少了一些。比起腦袋裡看不見的素養,藏書就像是這些素養存在的證據,況且,一本又一本的書,都是經年累月挑選下來的好東西,把它們留在家裡真的會占用很多空間嗎?我不斷反覆詢問自己。
但所謂改變這件事, 正是一種挑戰自己既有框架的生活方式。在內心無數次尖叫,我終於在一個徹夜未眠的清晨,咬著牙開始動手。
考慮到有些書讀完後, 部分內容是想要保存下來、重複閱讀, 我首先練習的是「拆書」。
所謂拆書, 就是閱讀完一本書後, 將書上的重點剪貼下來, 黏進空白的素描本。如此一來,既能夠騰出更多空間,也能記錄最受益的字句,供日後翻閱。
起初做這件事情時, 只是單純覺得如果把重點放在一起, 未來就會更方便閱讀。後來發現,這件事情需要花費的功夫和時間成本,其實並沒有比較容易。於是,我改變策略,把重點字句抄寫下來,再將書轉送給其他需要的人,也讓書的價值得以繼續流傳。
現在架子上僅有的, 便是在這種整理模式的持續下, 留存現在需要閱讀的書籍;其餘的不是進了筆記本和腦袋,就是送出了。
有時候, 書櫃可以代表一個人的涵養; 但有時候, 書櫃代表的其實只是一個人的虛榮心罷了。
第二個地標:服裝。
年輕時, 我的穿衣風格總是以黑色為主。遇見一個做髮飾的大姊後,身上的顏色愈來愈多元,短時間變得五彩繽紛、斑斕如鱗。
隨著工作需求而發展, 慢慢轉為單一色系, 全紫、全橘或全綠,從頭髮到鞋子,一律都是相同色調,再以色階做對比呈顯。直到某一刻開始,期許自己能夠成為一個更為溫柔、包容的人,便努力在穿著風格中參雜亞麻、蕾絲或森林等元素。
許多人會以衣著已有的設計或風格設定自己, 我在這一方面剛好相反。一面檢視過往購物的方式,一面注意到自己其實並不是大家口中特立獨行、標新立異的人。
事實上, 比起無所拘束的自由發揮, 我更喜歡在某種活潑的框架中,重新將自己喜歡的事物融合、改造。我沒有想要完全打破框架能夠提供的方向感及安全感,精確來說,我渴望的是在已經豐富的框架內,使用手中的資源,變幻出新的可能性。
幾年積累下來,嘗試過各種不同模樣,領悟到自己的基本需求大致有:一件到底、口袋和帽子等必要元素,同時,結合美感上的喜好與希望呈現在公眾面前的形象,最後走向了「客製化」這條道路。
根據這條原則,那些不是最符合自己喜好和需求的衣服,就被我轉送或回收掉了。即使有再多衣服,我們真正會穿的其實不過就是那幾件。
即便有再多選項,我們正在過的生活也就是眼前所選。
當我把此刻已經不完全適合的衣服轉送出去,看著接收者們的微笑,並且知道這些衣服能夠對他們的人生帶來影響時,我也看見了取捨不只為自己帶來更明確的方向,也為那些需要鼓勵的人帶來實際的推動與祝福。
我們的服裝和生活有著密切關係, 看著衣櫃裡所呈現出來的生活面貌,我只想大聲地說:「現在的生活,很好。」
第三個地標:照片。
我們一生中都拍過或被拍過無數張照片。有些是其他人眼中的自己,有些是自己看見的風景與故事。從開始打工至今,我保存各個時期的照片:曾經的舊情人、參加過的活動、日常生活的隨拍、具有紀念意義的節日或其他人捕捉到的我。
然而, 在這數千數萬張照片裡, 到底有哪些是我老的時候還會想拿出來和人分享的? 存留這麼多照片, 不就是為了保有當時的回憶嗎?我真的會在未來的日子裡,把所有照片都一一看過嗎?如果不會,那留著它們是為了什麼?
整理的時候,最令我感到猶豫的莫過於那些來自其他人分享的我,或同時期好幾張自己看了也很欣賞的我。前者是他人的肯定,後者則是自己的自信。
一張接著一張, 從年代到事件, 仔細篩檢出那些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照片,並沖洗出來,其餘的則連同電子檔一併刪除,不留一絲電子垃圾。連自己都不會想看的照片,怎麼可能還會想向其他人分享;而那些沒有機會深入仔細回顧的人生, 也都在眼下一張張的翻閱裡,被再一次攪動、回憶、反省,然後放下。
在密集贈送與丟棄的過程中實踐斷捨離,讓我逐漸明白整理術根本的核心,其實是一種對自己和關係的重新辨認及確定。
輔導會談中,我也運用此方法,帶領青年決定要捨去或留下的物品,除了考量物品本身的價格與實用性,同時在面對自己與這件物品或贈送者之間的關係。
我是誰?我要什麼?我將往哪裡走?物質地標背後的問題,才是我真正想要整理的東西。
(本文摘自《我沒有家,但能給孩子一個家》,時報出版,賴雷娜, 孫羽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