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久沒跟家人,好好說話了?爸,我不是不愛你,只是不懂怎麼表達!

你有多久沒跟家人,好好說話了?爸,我不是不愛你,只是不懂怎麼表達!

示意圖,非當事人。圖/達志

我們又吵架了。不,這不是一對戀人的故事,是一對父子的故事。

父子吵架,稀鬆平常,就像日劇女主泛著淚光的微笑說再見,然後在心頭上打個結,堅強地走下去。但那個結一旦放久了,越拉越緊,就像中午外送來的一袋便當,打不開時只能用剪刀優雅地剪,或者用手硬扯。這本書就是我優雅地拿起油壓剪,試著剪斷我和父親多年的結。

我們姑且暱稱父親為修身吧。

 

許哲珮是這麼描寫氣球的,「大的小的圓的扁的,好的壞的美的醜的,新的舊的各種款式,各種花色任你選擇。」我和修身的結,在不同年紀、不同人生階段也會產生各種款式、不同樣貌任君選擇的結,讓父子間的親密稍縱即逝,讓話語間挑起的神經敏感變得無法預測,就像那一次,我自以為幽默的討拍。

 

六年前我正拍著瞿友寧導演的《你照亮我星球》,戲裡我演一位在理想與賣座間不斷拉扯的文青導演,如此的心裡掙扎讓他每日反覆躁鬱,令同劇組的演員及工作人員無所適從。

 

雖然是我們這圈子的故事,但我沒做過導演,揣摩起來也花了幾分力氣。一般人總會好奇演員是不是都假戲真做?是不是一不小心就愛上國民男友許光漢?事實上真正會把情緒帶回家的是扮演那些與自己反差特別大,或是放大自己某部分隱藏人格的角色。

 

我的易怒體質從我爺爺的基因一路傳下來,到我身上卻被 AB 型的壓抑給制住了,為了演這位脾氣暴躁的導演我將它解鎖,那陣子不管戲裡戲外,全身像在八月天的太陽底下吃著石鍋拌飯的燥,一點耐心也沒有。

 

接著修身要出場了。長輩們除了喜歡互道早安,還有一種強烈的人生態度,簡單來說,「有一種好叫為你好」、「有一種要叫你要不要」。其中後者是句型,常用於委婉的強迫時。

 

譬如「你要不要早點回家啊」、「你要不要打電話跟你妹說叫她早點回家啊」、「你要不要開車載我去木柵站坐捷運吃飯然後吃完你再來餐廳接我回家啊?」

 

所以某天就在前一晚收到類似的句型後,我必須起個大早載修身到桃園機場搭機飛上海,與派駐在那的愛妻來場愛的探望。父子擠在那台號稱最大的小車,上班時間高速公路到處壅塞,如此難得機會,修身當然也要給兒子來點愛的要不要。

 

「怎麼樣啊?在瞿導那有沒有跟別的演員互動啊?你不要總是一個人悶在那啊!要不要試試多跟其他演員互動呢?」

 

「我今天碰到王傳一和路斯明!他們現在多好看啊!你要不要像他們多運動呢?要不要乾脆多去跑跑步呢?跑一跑臉皮上下抖動!線條自然就出來了嘛!」

 

近一個小時車程,車裡塞滿我不帶情感的狀聲詞。看似消極回應實為我積極控制脾氣,因為簡單的幾句問候踩到父子間談話時兩大禁忌─不要討論工作、不要用「互動」這種摩登的詞。

 

首先,我也不明白為何「互動」這個詞會惹惱我,我只知道當某個傢伙教會修身這個動名詞後,他的字典裡再沒有其他同義詞,譬如「聯絡」、「溝通」、「寒暄」、「套關係」,所有人與人的互動統稱「互動」。

 

「你要多和對面鄰居游叔叔互動」、「你要多上網和你新加坡的二哥二嫂互動」、「你要在殺青酒上多跟三立長官互動」……

 

好的,Siri。

 

再來,父子聊工作本來就無可厚非,尤其兩人都是演員,在父慈子孝的夢幻情境裡他能傳授我畢生絕活,我能將新一代的表演思維反饋於他。但事實上父不慈子不孝的情境裡,他說的每一句都像在訓話,而我反饋的每一句聽起來就是嗆。

 

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既然一山不容二虎,道不同,不相為謀。

 

好了,正群。

 

回到故事高潮,好不容易開到二航廈,我在滿是送客的車陣中勉強擠進一個人行道旁的位置,修身拉開遮陽板的小方鏡,理了理頭髮,深吸一口。「好吧,你回去吧,我去找你媽了。」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鬢角什麼時候全白了?那道白像染上黑色宣紙般一路向上擴散,他的氣好像在僅存的深色髮叢裡喘息。我的視線隨著背影費力地攀出車外,站定,吐氣,我趕緊下車將行李遞給他。

 

 

老人家把行李背上,兩邊肩膀歪斜,他苦笑著什麼也不想說,我也不生氣了,我們用點頭向對方說再見,像兩個心照不宣的臥底探員。回家路上我只是想著,因為不想被唸很少和他對眼,很少對眼所以沒發現爸爸老了,爸爸老了只想和孩子說話,而孩子只知道活在自己的脾氣裡。於是我在臉書寫著……

 

搬出來後,父親總會找些機會說「有空的話載我去哪裡哪裡,我們可以順便說說話。」每次聽到這,心中總百般不願,父親所謂的「說說話」其實是無止盡的叨,就像今天車上。

 

「怎樣?在瞿導那有沒有特別跟哪些演員互動啊?」我努力壓抑情緒,父親努力想話題。這麼多年來我們始終找不到合理的說話方式。

 

到機場幫他下行李後,他要我趕緊回家。父親站那始終不離開,直到我走遠。

 

我從照後鏡望著他漸小的身影,想起方才他看我的神情。父親老了,眞的老,即便燙捲(?)的頭髮也無法掩飾。父親用大半輩子建立他的威嚴,而現在他只希望孩子們能多陪他說說話。想到這,我鼻頭一酸。

 

眞是一場糾葛啊。

 

兩小時後我媽打來,壓低著聲說:「你爸生氣了,很生氣。」這已經不是一頭霧水,是我整顆頭沉進了東京灣。

 

「生氣?為什麼生氣?」

 

「你爸看到你寫的了,你為什麼要說你們是糾葛呢?」我的頭沉進了馬里亞納海溝。

 

該怎麼解釋呢?美式幽默?日式吐槽?我的糾葛不是你的糾葛?就像一位很糟的喜劇演員,我試著讓我媽理解這兩個字的笑點。

 

「不是啊,我不是說我們很糾葛,我意思是我們兩個就很不知道該怎麼相處,可是我們又很想跟彼此好好相處,但就父子嘛,妳知道父子就都那樣嘛,而且這要看前後文就更知道我是在有點嘲諷啊,這樣妳懂我意思嗎?」我的腋下濕透。

 

修身這一氣就是三個月。

 

 

上個月看到一篇文章,接受訪問的兩位人物是湯姆和傑克(都是化名),他們的工作是扮演職業球隊的吉祥物,也就是在球場邊穿著偶裝娛樂觀眾的工作(感覺偶裝裡超濕超臭)。扮吉祥物的人永遠不能現身,更不能透露真名,這是行規,而湯姆和傑克是吉祥物界的第一對父子檔。

 

湯姆是爸爸,擔任 NBA 丹佛金塊隊的吉祥物三十年,他的角色叫 Rocky,是隻全身黃色、尾巴像皮卡丘那樣閃電狀的山獅。

 

傑克從小看爸爸過著蝙蝠俠般的雙重生活,耳濡目染,於是大學畢業也投身吉祥物界,順利考上克里夫蘭騎士隊那隻耳朵及眉毛顏色不對稱的吉祥物 Moondog,兩年後他跳槽底特律,化身為活塞隊的吉祥物 Hooper。

 

身為吉祥物二代,傑克自小就有他的壓力。見不到爸爸是家常便飯,有時被帶到球場,還得和其他崇拜 Rocky 的孩子們分享爸爸的注意力,他和兩個弟弟只能獨自在休息室寫作業。

 

不過長大後面對同行的爸爸,傑克的壓力反而變成正向競爭,譬如Rocky 最受歡迎的表演是站在球場中央,背對籃框把球往後拋,十之八九那顆球會不偏不倚的射進籃網,這是爸爸入行三十年的老經驗,傑克後來也把這招學起來當做中場餘興節目的最高潮。

 

對湯姆來說原本以為兒子入行後,他會花很多時間教兒子各種小撇步,譬如帶動觀眾的時機或是怎麼有效使用小道具,實際上他卻花更多時間修正兒子不斷想出的新招數,甚至有時候湯姆反而會借來使用。

 

這對吉祥物父子的故事讓我更堅定要寫這本書的想法,我同樣是知名人士的第二代,也在同一個行業打拼,幾十年來外在給予雙方的壓力自然不在話下。

 

不過修身與我並沒有因此更珍惜對方,反倒漸行漸遠,更準確地說,父子的愛從沒消失,只是兩人的心在各自的軸線上行進著,時遠時近,總沒有交集。

 

這到底是傳統道德制約,或是我倆固執個性作祟,或是長久分離的無可避免,或是以上皆是。

 

不管如何,這本書會從我小時候回憶起,到他轉任導演早出晚歸,到我出國八年留學生涯,到他處心積慮助我就業,到我跌破眼鏡轉任演員。這是一場自我療癒,給自己也給所有讀這本書的人,試試看不要再跟父母吵架了。很難,我知道。

 

說到吵架,書的一開始我們到底在吵什麼呢?當然又是工作的事。修身覺得我最近幾檔戲都留鬍子,不好看又老氣,「要不要乾脆就別留了?」他不只一次的暗示就算了,還透過我媽、我太太、家人的群組輾轉表達立場。

 

所以當前晚他又再提醒我把鬍子刮掉時,我就像被滯留機場的奧客自以為理性的面紅耳赤,霹哩啪拉的就是一陣回嘴,然後,他安靜了。

 

他安靜地把碗洗了,安靜地出門散步半個鐘頭,安靜地在客廳跺步,安靜地進房睡覺。第二天他安靜地搬回我們在新店的老家,安靜地停止與我聯絡。

 

要知道四十歲回嘴後的愧疚比二十歲時還糟糕一萬倍,於是我打給他試著討好,結果……

 

╱Facebook 2014.2.29

 

兩天前為了要不要蓄鬍這事狂嗆修身後,兩人進入冷戰,為了示好,方才打給修身相邀晚餐。

 

「晚上有空嘛?我們一起吃飯吧?」

 

「喔…我晚上有事…你們吃…(欲掛電話)」

 

「等一下!那明天呢?明晚有空嗎?」

 

「…ㄟ…明晚…今天先過了再說吧…(掛電話)」

 

The end.

 

鬍子之亂最終雖平和落幕,誰也沒佔到便宜,新的劇組希望我留鬍子時還是得留,但修身永遠覺得沒有鬍子最年輕最帥。

 

所以這本書還多一個層面,就是和解。以下的話是留給我爸的。

 

父親大人:

 

在這本書你會看到很多該藏在自家的事,就像我們為鬍子吵架。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您又那麼注重形象,很有可能又會在心裡默默生氣。希望您能明白寫這些事並不是為了譁眾取寵,我們一起經歷的每件事都有各自的重量,堆堆疊疊的壓在肩上有時還眞喘不過氣。

 

我寫這些事是因為我的眞實感受,希望透過文字的中立讓您明白、讓我明白,當日子像一陣煙的散去後,心裡該留下的還剩點什麼?

 

記得剛說到吉祥物父子的故事嗎?那位爸爸即將退休,除了大兒子繼承衣缽,小兒子也準備加入吉祥物界。

 

那位爸爸在文章的最後說:「這真的是最好的讚美,當你的孩子願意追隨你的腳步,那就表示我這當爸的做對了。」

 

所以套句盛竹如的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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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修身與我,有時還有小牛》,時報出版出版,梁正群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