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要參加婚禮前,我總愛在書桌前先坐定,心誠意正的寫下幾句祝福話後再封上紅包口。
對於婚禮的好話,我對中國成語的喜愛,遠勝過西方新詩式的祝語。但我得承認,這是經過婚姻一段長久的生活才有的改變。
年輕時,我也曾經排斥「百年好合」、「白頭偕老」這種陳年的賀詞。我比較喜歡十三歲所收到的第一張喜帖,我那美麗、溫柔、語音十分低沉的導師,不嫌我們小也給全班每人一張的邀請卡上,印著的字句:
我們倆將於……於聖家堂舉行婚禮……
如果您不能來,也請您以祝福與虔誠的禱告,與我們同在。
那是四十幾年前我對婚禮形式的新視界。單從我能熟記部分字句,就可以了解到當時所得到的啟發。它們翻轉了我從「大餅」與「天作之合」中所了解的婚禮觀念。
新式婚禮與西式餅乾對照著我小時候習慣的世界。喜餅盒裡有我喜歡的綠豆椪、白豆沙和紅豆羊羹,但也有我討厭的蜜葫蘆糖,以及與肥肉形貌皆相似的水晶餅。
因為討厭水晶餅,有一度,凡是有芝麻的點心都使我退避三舍。但現在,一隻皮酥餡嫩的黃橋燒餅,它們表皮上烤的深淺得宜的芝麻,卻使我了解到,所有人的童年都一樣,因為年歲經驗而顯現的狹窄,都是合情合理的。
雖然,我因為婚姻生活的實況而更了解中國成語裡的明示與暗喻,但我並不喜歡把這些語句、搪瓷臉盆、謝籃禮品當做婚禮的表徵。婚禮是新娘一生中做為明星的一天,但婚姻卻不只照片裡留下當刻記憶的事而已。
在眾星拱月的一天過後,如何把柴、米、油、鹽、醬、醋、茶,運作的愉快豐足,才是這些器物與那一組組對句中的語重心長。說起來,Eric 與我在三十幾年前所行的婚禮,實在也算盛大熱鬧了。
雙方父母在一九八五年的聖誕節前兩天,為我們在環亞飯店舉辦了一場穿越拱廊花門,有盛筵美酒與親朋好友齊聚祝福的晚宴。
我們的證婚人,雖在國內外大學有多年講學的經驗,又曾任政府重要職位,卻因為一時緊張,在證婚時無法把「男才」接下的「女貌」順利完成。當他反覆再三想不出「男才」當配哪一種女子時,共立於台上的我的父母,心裡非常不服氣。
據我母親很幽默的回憶說,她一面替大法官擔心,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的女兒容貌端正、打扮合宜,為什麼不能給證婚人一個具體的提示?
但我笑媽媽說:再不甘心,新娘是她的產品;公司不好,產品自然無法讓人印象深刻。這件事,大概是我覺得好累人的婚禮裡唯一被牢牢記得的趣事。當然,我們最後只好慶幸的說,還好他沒說成豺狼虎豹。
不管怎麼說,傳統婚禮常用的「天作之合」實在是既美又難的事。美的是,兩人得老天的祝福而可以相遇與相許;難的是,婚配後,就得靠共同的努力才能完成真正的合作。
Eric 跟我對合作的想法是,有效與忠誠互重的分工。我們的組合只能算是非常平凡的配搭,因為知道自己的平凡,反而沒有錯過互相尊重的和諧。
前不久,我聽到小朋友在唸一首兒歌,快樂的節奏讓我想起Eric 與我婚禮上的良辰美景。我請孩子教教我,花了三次的練習之後,我也能朗朗上口了。唸著、唸著,我終於知道Eric 與我的婚姻是怎麼一回事了。
想想證婚人之所以難以啟齒,或許也沒錯。雖然三十年前,我們算不上郎才與女貌的天造,但三十年後,卻可以坦言我們是畚箕對掃帚的地設。
這首兒歌裡這樣說:
小白菜,地裡黃。
老鼠村,老村長。
村長女兒美叮噹,
想找女婿比貓強。
太陽最強嫁太陽,
太陽不行嫁給雲,
雲不行,嫁給風,
風不行,嫁給牆。
牆不行,想想還是嫁給老鼠郎。
花對花,柳對柳;
雞嫁雞,狗嫁狗。
畚箕、畚箕,對掃帚。
(本文摘自《兩個人的餐桌,兩個人的家》,時報出版,蔡穎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