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自己而走,我的老年可以很優雅。
為了健康,堅持走路
二○二二年時,朋友王伯元送我一本書:《緬懷──李國鼎紀念文集》。李先生是經濟學家,曾任經濟部長和財政部長,並推動許多經濟建設,對台灣很有貢獻,全台深受其惠。
我更佩服李先生為人處事的人生哲學,尤其是在生活上的自律、自省和自尊。
李先生退休後,不願麻煩守衛、僕役,但為了健康,他遵循醫師指示而堅持走路運動,於是他不外出,在自己家裡來回地走。
李先生走路運動也如工作般有紀律和規範。他用象棋和核桃計步數,從臥房走到書房算是一趟,走一趟放一顆象棋,集滿十顆象棋就換一顆核桃(核桃是十進位),再將核桃丟入罐中,直到走滿三顆核桃就休息。我覺得這個方法好玩,不方便出門時很管用,我也奉行之!
走路是最好的復健
二○二三年七月在美國小中風的後遺症,是右邊手、腳的行動不靈光。我回到淡水的家休息、養病,這才發現自己住了十多年面對著淡水河景的住居,竟然從沒靜下心來觀賞,辜負了就在眼前的美景,錯過了季節交替的美麗氣象!
其實河景年年依舊,是我的心境已經不同。
走路是最好的復健,而屋前的陽台是最好的場所。吃完早餐後,我就在陽台散步,拄著枴杖,一步一步地走,一邊看著面前的淡水河波光粼粼地流淌著。
當然我明白,八十多歲的自己年紀大了,手、腳本來就在慢慢地老化,何況大腦受了傷,影響到右邊的身體,只能就這麼緩慢地進展。雖說有進展,但有時也會退步,還真是不習慣。後來細想,反正年歲已高,眼力也不好,我就把生病當成一件要事來處理吧。我很慶幸生了場病,可以安然地在家養病。否則以我這好動又喜歡熱鬧的個性,一定「不安於室」的,天天想往外跑。
久病不免痠痛,手臂不能抬舉,腰骨不堪久坐,舉步維艱……但還是要站起來走路!
午後,對著青山綠水讀書,讀累了,站起來走路!繞著陽台、扶著欄杆,來回地走。
生病之後,我對於自己的身體開始加以注意,不再自信滿滿地輕率過日子。又想著將來可能要從淡水搬回市區,和兒子、媳婦一起生活,於是也把曾在台北東區住了三十幾年的房子處理掉,準備依靠他們過日子。
我明白這樣的處理,對於我這樣獨立慣了的人,需要很大的心理調整。首先要忍受他們對我的飲食及行動管理,不能獨自行動、外出必報備等等,需要重新適應。
這是人走向老的過程,每個人都一樣,但這是我的選擇。

▲簡靜惠2021年獲頒文化部「文協獎章」,由文化部長李永得親頒。(圖/洪建全基金會提供)
學習老:凡事要慢,不能急
接著是自己要學習「老」這件事:行動不再那麼利索、快速,凡事要慢,不能急,不能同時做兩件事。
有一次就因為一邊走路,一邊扣釦子,差點跌倒。我手上的Apple Watch智慧型手錶的偵測功能,馬上傳送訊息通知兒子,他立刻就知道我的狀況。我一向不喜歡被管,如今老了,卻一天到晚被管:這不能做、那不可行……才知道以前當主管去管人、管事,有多被人嫌。
又有一次只是一轉身,不小心就扭了腳踝,行動變得更不便,每天得慢慢地練習走路。年輕人可能一週就好,我卻過了五個禮拜,還要搖搖擺擺地學習走路。
而右手臂也因為中風,讓我握筆不易,寫起字來歪七扭八。我買了小學的國語生字簿來練習,每天寫幾頁,但進步不大。
幸好還可以看書,既然眼力不好,就分段看吧,分配在早、中、晚各看一個小時。看些台灣景點的書,假裝是出去旅遊,聊勝於無。
沒辦法,認老吧!行動不如從前利索,頭腦也不靈光,忘東忘西的,常常是說了前面,就忘記後面要說什麼,「那個……那個……那個……」等著別人來接話。
但,「老」是一種必然的生理現象,加上我小中風之後,身體機能減弱,更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而且已年過八十,是真的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日行萬步,指手劃腳地指揮了。
我需要面對現實,對於生活要謙虛。
我的老年可以很優雅
八十歲前,我常誇口說:「老就老唄!我不在乎!我不怕!」
現在當然也不是怕,只是感覺上比較複雜。從前以為自己的內心很堅強,其實不然。
生病隔年的暑假,女兒和女婿帶孫女回來,在淡水陪我住了一個禮拜,之後他們一家就搬到台北市的飯店去住了,因為孫女要上夏令營學中文。那時我心裡不免惆悵。以前我們也常聚聚散散,但年紀越老越難,對很多事、很多人,很敏感,很珍惜,容易感傷,也容易不捨……
我自認是一個比較鈍感的人,但是年過八十又生病以後,天天在家面對山水;雖然覺得已經非常幸運了,可以自己決定生活的各種型態,又有幫手,還有兒子和媳婦常來探望,親戚也常來,不過,當兒女們要回家或離開時,還是覺得若有所失。
然而,生活總是需要改變與調適的。
好在我的頭腦還是可以思考、有想像力;四肢雖有不便,還是可以慢慢走動;眼睛雖然退化,也還是可以少量地看書,耳朵也能聽聽音樂……我還是幸福的,就這樣想著來調適自己吧!
日本作家曾野綾子曾寫過《優雅老年的人生收穫》一書,我喜歡這個書名。老與病,似乎是連在一起的。曾野綾子老了,也病了,但在做得到的情況下,被譽為「國際親善活動家」的她還是多次前往非洲、東南亞探訪志工和難民。這本書帶給我無比的勇氣:人雖然生病了,也要努力地活著。
我認真做復健,每天分時段,早、中、晚繞著陽台走路,看著風景發呆。我跟合得來的老友相聚,也找年輕的朋友聊天,把日子過得豐潤又開心。
我的老年還是可以很優雅。我努力著!
(本文摘自《面對老,我有備而來》寶瓶文化出版,簡靜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