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癌4期的她,仍寬恕面對:好不容易能分擔家計,結果罹癌好不甘心,不想放棄,身邊的人需要我

肺癌4期的她,仍寬恕面對:好不容易能分擔家計,結果罹癌好不甘心,不想放棄,身邊的人需要我

妮芙是我到癌症醫院工作後,接觸到的第一位年輕病友,也是我和門診個案管理師合作的開端。

個管師將妮芙轉介給我時,告訴我,大學剛畢業的妮芙幾個月前因為久咳不癒就醫,被診斷為肺癌第四期,最近又發現癌細胞轉移到骨頭,需要緊急住院動手術。

 

個管師輕輕嘆了口氣,滿是憐惜地說:「但是她一直都表現得很正向、樂觀,積極接受所有的治療,沒有一絲害怕或沮喪。」

 

我疑惑地反問:「既然如此,為什麼你覺得妮芙需要跟心理師會談呢?」

 

「嗯,這是個好問題……」她愣了一下,接著說道:「或許我只是單純地希望有人可以一起來幫忙她,盼望讓她在未來接受治療的過程中,適應得更好吧。」

 

這份對病人的關照打動了我,於是我欣然接下任務,希望一同陪著這個勇敢的女孩好好地走一段路。

 

堅強外表下的眼淚

 

初次透過電話與妮芙聯繫時,充滿朝氣的聲音使我印象深刻。若不是比對手上的病歷,實在很難將她與肺癌第四期聯想在一起。

 

我們的第一次會面,安排在她骨轉移住院開刀之後的幾週。當天,家人推著術後尚未完全復原的她來到會談室,輪椅上的她是個甜美的女孩,如同我對她聲音的第一印象。

 

化著淡妝的妮芙態度自在、大方,在我的邀請之下,侃侃而談自己罹癌與治療的歷程,即便回憶起過往令她驚恐萬分的檢查過程,仍是帶著微笑敘述。她說儘管在檢查或治療時,常常被嚇到哭,害怕得發抖,她還是會不斷地自我對話,激勵自己要保持正向,捱過一項又一項的檢查。

 

直到開始一一細數這陣子接二連三的噩耗:診斷出肺癌、沒有適合的標靶藥物、無法進行免疫治療,她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最後終於再也忍不住地落下淚來:「我好不容易可以開始賺錢分擔家計了,結果竟然得到癌症,真的好不甘心。

 

「這幾個月我開了很多次刀,真的好可怕喔。」

 

聽到那堅強外表下的心聲,實在替她感到心疼。

 

「但是我不想死。現在醫學這麼發達,說不定化療可以成功。」她拭去眼淚,堅定地說:「我不想放棄。我告訴自己:要跟它拚了!身邊的人還需要我。」

 

後來更認識妮芙以後,我了解到,原來每一次聽到不好的消息時,她都是依靠這樣的信念來鼓勵自己,讓自己再次懷抱希望,繼續前行。

 

心裡像有顆不定時炸彈

 

和妮芙的會面配合著她來醫院回診治療的日期,斷斷續續地進行著,有時候遇到身體不適而暫停,有時候則因更換新的治療方式而先中斷;過了一段時間後,又隨著她即將面臨新的療程、新的挑戰,重新展開下一階段的會面。

 

儘管這一路走來,妮芙的治療與身體狀況一波三折,但每一次只要出現在我們面前,她一定都是經過一番悉心打扮,神采奕奕地現身。在身體舒服些的時候,她希望自己盡量不要像個病人。

 

不過,有陽光的地方就會有陰影。

 

外表堅強、樂觀,總是不希望別人替自己擔心的妮芙告訴我,她也有很消極、負面的時候。她的心裡像是有顆不定時炸彈,身體不舒服時,常會沒來由地情緒低落,一不小心就往不好的方向想:「如果治療沒效怎麼辦?」「我現在是不是成為家人的累贅?」

 

初得知罹癌時,她很快就替自己和家人都想好規劃,甚至計畫好如何告別。但時間一下子又過了一年,現在的她,反而因為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離開,內心既茫然,又害怕從醫師口中聽到真實的答案。

 

我常邀請妮芙多談談她對生活、對人生的夢想和期待,也讓她試著更具體地描述內在的恐懼、失落與遺憾,陪著她釐清各種情緒感受背後的想法,探索早年經驗帶給她的影響。

 

某些時候,我也會感覺到自己沒辦法幫上忙,任何建議都顯得不著邊際,因為她已是超乎常人的堅強和勇敢了。在那些當下,我對自己說:我能做的就是好好地聽她說話,給予我的全神貫注,讓她知道,我願意陪伴和接納她的任何狀態。

 

某次的會談結束前,妮芙和我分享她的體會:「以前我常常責備自己沒有把情緒控制好,認為那是沒有照顧好自己的表現。幾次下來,我理解到,情緒就像其他的生理反應一樣,是很自然的事。」

 

她漸漸不再因為會覺得悲傷、難過而苛責自己。她告訴我,現在的她學會了寬恕──寬恕那個面對癌症,還是會低落、消極、哭泣的自己。

 

妮芙用她的態度教會了我,真正的勇敢,不是不會感到害怕或傷心、難過,而是願意帶著它們繼續前行。

 

 

被強烈的孤獨感包圍

 

一天,接到妮芙來電表示希望和我會面,原因是這半年多來讓她懷抱極大期望的臨床試驗藥物,似乎沒有看到顯著的效果,現在又必須更換抗癌療程。

 

她一坐下就流著眼淚告訴我:「治療到現在,我真的很不開心了。」聽到她這樣說,我不禁鼻酸。

 

對藥物的期待,一次又一次落空,加上日益加劇的疼痛和呼吸喘的症狀,讓妮芙最近幾乎每天都處在恐懼之中:吃不下,睡不好,擔心癌末的過程比她原先以為的更難以忍受,也害怕若體力逐漸削弱,有一天無法自理時,將會拖累家人。

 

每一天,除了強迫自己帶狗狗出門散步外,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在難以抗拒的疲憊和倦怠中度過。

 

一想到同齡的朋友都在上班,過著正常生活,只有自己像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看不到盡頭的黑暗隧道裡,她就被強烈的孤獨感包圍。

 

「朋友」會把她當作一般人看

 

原本約定好再次會面的幾天前,妮芙因為咳血和喘的問題,緊急住院治療。

 

照顧她的腫瘤科病房團隊告訴我,醫師召開了家庭會議,開門見山地告訴妮芙和家人,她的腫瘤不太好控制,很可能只剩半年或者不到半年的存活期,請他們要有心理準備。

 

連平時接觸眾多癌症病人的我聽到這樣的訊息,都感到一陣錯愕,更不用說妮芙和家人會有多震驚。我與個管師討論之後,決定立刻去病房探視她。

 

「嗨!我帶朋友來看你嘍!」走進腫瘤科病室時,我用輕鬆的語氣和妮芙打招呼。

 

床邊擺著可愛的玩偶,戴著氧氣鼻導管的她身穿卡通睡衣,坐在病床上,看到我和個管師一起出現,又驚又喜。

 

詢問她這幾天的身體狀況後,個管師輕輕撫摸她的肩,一個小動作,傳達了我們對她的關心。

 

我決定坦白告訴她,我們聽說了前一天家庭會議的消息。

 

「醫師講話真的好直接喔!」妮芙笑著笑著就流淚了。她沒料到會在毫無心理準備之下,聽到那麼具體的存活期估計數字。

 

我們點點頭,滿是無奈地相視而笑。

 

「但是,或許化療還是可以有兩成的機會。」她快速地擦乾眼淚,轉換心情。

 

再艱難的處境,她都還是有辦法轉念,重新找回希望。這個女孩展現出的心理韌性,也是讓我們覺得最心疼、最捨不得的地方。 

 

其實這次在家中不舒服時,她很抗拒來急診求助,因為很怕一住院,就再也出不了院。

 

「我真的好想出院回家喔。好想念家裡的貓咪和狗狗。」原本已經平復情緒的她一提到家裡的毛小孩,眼淚又奪眶而出。

 

個管師好奇地問:「你有養狗呀?是哪一種狗狗?有照片可以給我們看嗎?」

 

妮芙一聽就興奮地拿起手機,開心地與我們分享珍貴的照片。

 

「你家不是也有貓嗎?」個管師突然轉過頭來對我拋出問題,我有些措手不及。

 

其實和妮芙會面一年多的時間裡,好幾次都聽她提及家裡的貓咪和狗狗帶給她力量。愛貓成痴的我內心深受觸動,但礙於心理師的角色包袱,我都只是單純聽著這些故事,沒有表現出更多的共鳴與好奇心。

 

這天在個管師的「推坑」下,我第一次和妮芙分享自己跟貓兒子的故事。這也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放下心理師的角色,揭露自己的生活與感受。

 

我們像某個開關被打開似的,聊了各自與寵物相遇的緣分及身為「奴才」的心情。大聊特聊的一個鐘頭裡,好幾次我們都笑得喘不過氣,臉頰的肌肉好痠。

 

妮芙說,她喜歡和朋友待在一起,因為朋友們會把她當作一般人看,不會刻意要「呵護」她、幫她做事,「這讓我覺得很放鬆,好像生病也沒這麼可怕。」

 

在我們離開病室之前,妮芙開心又滿足地對我們說:「謝謝你們來找我玩。」──這幅畫面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在這個當下,我們好像真的就是她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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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癌症心理師的療心錦囊》,寶瓶文化出版,商沛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