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愈遠,戀愛愈難,雖然機會愈來愈少是事實,但真正的難處在於愈來愈不容易動心。
年輕的時候對每一個可能的對象都會心存幻想,然而隨著人生經驗愈來愈豐富,這種幻想也就愈來愈稀薄。過去像是戴著濾鏡在看別人,現在是實實際際地看到對方,但愛情需要幻想啊,當沒有幻想的時候,也就沒有憧憬,遇到誰都是心如止水。
不再憧憬別人,也是因為自己的生活已趨於全然的穩定,所以不會再期待有人來擾動其中的秩序;想到戀愛中的那些磨合與患得患失,真心覺得累,同時也感到迷惑,戀愛那麼消耗能量,以前為什麼會樂此不疲呢?
我曾經為了愛情做了許多自我委屈的傻事,經歷了許多錯誤,也受了許多苦楚,如今回想起來只有深深嘆息。
如果時光倒流,我很願意回到過去,搖晃當年那個我的肩膀大喊:不要這樣!很多年後妳就會明白這一切有多麼不值得,到時妳會痛徹心扉!但是就算真的可以回到過去,那時的我也會對自己的警告置若罔聞吧。
時間是一個神秘現象,許多問題都是時間的問題。像街邊的路燈,時間到了就開了,時間到了就關了,其中總有一個必經的過程,在TURN ON的時候根本身不由己,直到TURN OFF才能解脫。愛情尤其如此,身在其中時執迷不悟,總是要到一切都結束才慢慢甦醒,然後要再過一段更長的時間之後才會完全清醒過來,然後納悶不解當時自己究竟為何如此鬼迷心竅?
真的,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們都知道應該和讓我們笑的人在一起,為什麼卻總是愛上讓我們哭的人?或者,一開始讓我們笑的人,為什麼後來卻總是讓我們哭?
如今已經明白,其實所有的情感關係都是業力關係,或者你要說業障也可以。它們常常是以禮物的包裝形式來臨,總是要到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時候,才明白美麗的盒子裡裝的其實是苦果,而你只有放下和吞下兩種選擇。
說穿了,所謂愛情,就是兩人在前世已經見過了,也累積了一些恩怨情仇,所以今生再遇,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們總是說不清楚為什麼會受到某人吸引,也想不清楚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只好解釋為緣分,而緣分的基底正是業力。
若是從占星學來看,土星是星盤上最沉重的能量,土星的相位往往決定了兩個人牽連在一起的理由,而土星也正是業力之星。這也就難怪為什麼情感關係裡總是充滿了那麼多的痛苦與煎熬。
當然也有快樂與陶醉,否則感情一開始就不會發生,後來也不會糾結繼續。可是人生到了某個階段之後,已經不想再過那種忽冷忽熱、若即若離、山峰山谷的日子了,現在只想要平原的狀態,讓寧靜平緩的深河靜靜地流過就好。
我不曾懷念任何一段感情,因為每次結束之後都覺得自己是倖存者,離開了就不會想再回去。也因為在離開之前已經千迴百轉,所以當最後的時刻來臨,終於從迷霧中清醒,業力結束,那就是永遠的告別。
我不曾藕斷絲連,也不曾去搜尋對方的近況,甚至連回憶也丟棄。一旦轉身,就是徹底放下,那個人對我來說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或許這是一種反作用力,過去曾經如何深陷其中,後來就能如何一去不回頭。
很久以前,我相信愛可以克服一切,後來慢慢就明白,先愛自己吧,永遠不要把任何人放在自己之前。對自己的愛就是生命裡的陽光、空氣、水。別人不過都是雲煙。
為了愛情而心神不寧、茶飯不思,已是上輩子的前塵往事了。歲月讓我學會善待自己,再也不會自我為難。
也有一些朋友在年輕的時候覺得一個人的日子沒什麼不好,然而到了人生的秋天,卻特別渴望有人陪伴,這樣冬天來臨的時候才能相互取暖。
但是那個可以給你溫暖的人,不一定要來自愛情對象,只要是真心相待的好朋友,都能彼此陪伴。
家人、朋友才是更長遠的關係,而和自己的關係又在這一切關係之上。如果自己就能好好陪伴自己,又何必需要別人的陪伴呢?
愛情有強烈的投射作用,那很可能是一種潛意識中的互補,你補我的缺,我補你的缺,形成一個虛幻的圓,但是誰能真正去補誰的缺呢?當一個人一切都完整的時候,還需要有人來補這個缺嗎?
我們不可能透過別人來創造內在的完整,所以與其期待別人,寧願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做一個內心強大的人。
我曾經覺得愛情是兩個人聯手起來去抵禦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所以需要一個相互依偎前行的同伴,但我後來發現,原來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就是對方給的啊。當放下對方轉身走開的時候,一切的荒蕪與酷寒也就消失了。
未來如何不知道,至於現在,我只想把全部的能量用來安頓自己,創造一個人的玫瑰園。除此之外,別無他想。
年少的時候,對愛情的追求是一個自我尋找的過程,來到了人生的秋天,自我已經完整了,愛情也就可有可無了。如果相處的時候只有喜悅,那麼可有;若是會帶來任何痛苦,又何必自尋煩惱呢?到了人生的秋天,凡是會讓自己不舒服的都不要了,當然也包括不舒服的親密關係。
在我的寫作道路上,女性自覺一直是我所關注的主題,從來都不是愛情,因為我覺得真正重要的是找到自己,而不是遇到別人。我們不過是透過愛情的成住壞空而認識了自己的存在。
我曾經寫過這樣一段話:「有一種心境需要時間,有一種明白需要歲月。誰都希望被愛,但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的,卻是更重要的。」
真的,當不再等待別人也不再期待永遠,才會有千金難買的自在。而一個人海闊天空的自由,就是從這樣的「不再」開始的。
《終於來到不必討人喜歡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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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終於來到不必討人喜歡的時候》,皇冠文化出版,彭樹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