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愛自己的，必須是自己
三十歲出頭，我躺在手術檯上，接受第一次開刀。再過兩年，又面對第二次手術。當我獨自坐在診間，聽醫師告訴我大切片病理報告結果的時候，內心彷彿直墜冰窖的絕望感，至今依然深刻記得。如果可以，我多想要回到過去，告訴那個總是過度用力、一直鼓勵自己「再撐一下！」「妳的努力一定會有回報！」的女生：「妳不該等誰來憐惜妳、體諒妳。」
照顧好自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不該用任何藉口去拖延這件事情。」「不會有人幫妳愛自己，妳該好好照顧自己。」
健康是種會輕易失去的東西
在生病之前，我從來沒有意識到，健康是種會輕易失去的東西。身體裡的每一個器官唯有在生病的時候，才會感受到它的存在。例如平時吃好喝好，可是一但胃痛，那股從肚臍上方陣陣傳來，猶如刀割般的絞痛，就會持續提醒妳：「嘿，當我出狀況的時候，妳的日子也不能如常好好地過喲！」第一次生大病的經驗，是大學時期過度打工、忽略身體需要休息，加上精神壓力，最後罹患了顳顎關節炎。
經過一年多的治療，我的嘴巴終於恢復到常人開闔的狀態，只是每天晚上睡前還需要含著一塊咬合板，護住我的關節免於過度磨損。那次生病就像一記棍子往我腦袋上掄，把長年熬夜、不知節制的我敲醒。
即使經濟窘迫情況與學業壓力依舊，時間一到，我還是會乖乖閉上眼睛躺平，不再挪用身體休息的時間。然而「好了傷疤，忘了疼」這句俚語不假，在安然度過研究所求學時期、取得外商公司門票之後，我的壞習慣再次發作，繼續用各種理由，犧牲睡眠時間。外商公司既然能支付豐厚的報酬，對於員工的要求想必不會鬆懈。
剛進公司時，我就被各種複雜難懂的Excel表格擊垮，包括財務部的巨集語法、估算年度業績用的各品項銷售預測欄位……
數學一直是我的弱項，打開電腦看著這些密密麻麻的數字公式，心裡頭滿滿都是焦慮。為了弄懂這些計算規則，我得花上大把時間坐在電腦前研究，上班時間若是在辦公室裡待久了，主管就會走過來趕人：「妳怎麼還待在這裡？客戶都不用管了嗎？」
被趕出門的我只能狼狽關掉電腦，乖乖按著行程表跑客戶。忙完一天的日程後，再回到辦公室，繼續與我看不懂的表格奮戰。那段日子，我通常在電腦前忙到晚上十一點多才能站起身，關掉空調、鎖上辦公室大門，帶著一身的疲倦，回家洗澡。那段日子，每天睡覺的時間大概只有五個小時，如果遇到要趕報告的日子，甚至只能睡三小時，畢竟我太害怕被主管釘在牆上了。除了面子問題，更害怕失去往上爬的機會，生怕自己不夠出色的績效，會成為升遷之路的阻礙。
身體是有極限的
離開外商公司之後，我耗用身體資本的情況更顯嚴重。一方面是大病的記憶遠了，在現實生活的各種挑戰中，我再次忽略「身體有極限」這個鐵則。工作做不完？就帶回家做吧，吃完晚餐、打開電腦繼續奮戰，每天做到凌晨一、兩點才睡，已經成為常態。
除了忘記有意識地照顧身體健康之外，我還輕忽一件事情的重要性：定期健康檢查。過去在外商，每年都有免費的身體健康檢查。但我太依恃自己貌似健康的狀態，又一心只想在工作上求表現，竟然不曾到醫院進行任何檢查，就這樣每天忙啊忙地，熬夜加班、社交應酬。
直到某天，當我走出捷運站，踩著高跟鞋快步走向信義商圈的空橋，準備去巡門市的路上，下腹部突然掠過如同被利刃劃過般的劇痛。我當場蹲下、全身冒冷汗，痛到連眼前的事物都看不清楚。好心的路人將我扶到角落，遞上飲用水，頻頻詢問我：「還好嗎？需要幫妳叫救護車嗎？」
等到痛楚終於一點一點地褪去，向路人道謝後，我扶著牆面慢慢站起來，心底一面發慌、一面清楚地意識到：該是到醫院檢查的時候了。我掛了臺大醫院婦產科的號，知道這個症況，恐怕不是一般診所能夠處理的。在診間說明症狀後，醫師立刻開了超音波檢查單。
隨著儀器操作板在我腹部上滑動，躺在診療床上的我，看見醫檢師從說笑到安靜不語的反差，我知道事情不妙。「照到了。」醫檢師只簡短地告訴我這三個字，示意我到診間外頭等候。輕忽身體術後復原的重要性照到的，是雙邊卵巢各有一個腫瘤的狀態，這兩顆腫瘤都已達到七公分以上的大小。
「這種情況沒有其他做法，建議要立刻開刀了。」醫師圈起X光片裡的顯影區域：「再拖下去，如果遇到外力碰撞，腫瘤破裂，很可能就會導致腹膜炎。」女生的卵巢僅有小指頭指尖大，我偌大的雙側腫瘤厚重地壓著卵巢，甚至已經影響功能，這也是我生理期流量逐漸減少的緣故。
醫生說，腫瘤養到這個大小，必定是累積好一段時間的過程。我想起自己出社會工作以來，不曾進行健康檢查的輕忽態度，著實悔不當初。再懊惱，也得先打起精神、解決問題。醫師說現在還來得及，可以安排內視鏡手術，在下腹部開三個小洞，將儀器伸進肚腹內移除腫瘤後，做切片化驗確認是否為良性。
如果我不及時開刀，腫瘤持續增大的情況下，就必須改採傳統剖腹手術，在肚子上劃出長長一刀傷口……
離開臺大醫院的時候，我手上多了一袋資料，裡頭是開刀前的各項準備說明、是否採用自費藥物的勾選表，以及需要親友簽名的手術同意書。我原想安安靜靜地自己完成這項手術，不找任何人幫忙，也不欠誰人情，但院方非常明確地表示，開刀時必須至少有一名親友陪同。
「要不然妳出意外死在手術檯上，誰能處理啊？」我一位嘴壞但心好的醫師朋友，向我這樣解釋。最後我還是沒有告訴父母我要開刀這件事，只央求在新竹工作的妹妹請假北上陪我。我想，就算讓父母知道，只不過是增添他們煩惱，對事情毫無幫助。然而，當我換好手術服，在手背上插好預備做靜脈注射的蝴蝶針，在冰涼的手術檯上躺平的那時，儀器的滴滴聲、房裡極低的溫度與強烈的光線，都讓我感受到強烈的孤獨感。
麻醉科醫師站到我面前，手術帽加上口罩的包覆，我只看得見他眼鏡上頭，自己的倒影：「現在幫妳做麻醉囉，我們從一開始數，一、二、三……」再睜開眼睛時，手術已經完成，我躺在恢復室裡不停地發抖。醫護人員走過來幫我加毯子，告訴我，手術很順利，至於腫瘤化驗的結果，會在下一次回診確認。在醫院裡住了三天後，我回家了。肚子上三個傷口各約五公分長，只要定期換美容膠就能好好癒合，但在看不見的腹部裡頭，其實我的雙邊卵巢各有七、八公分的刀痕。
醫師告訴我：「妳還年輕，我們在手術時特別小心，希望能讓妳的卵巢功能在術後不受影響。」醫師用心良苦，我確實在術後恢復了生理週期，但大約兩年後的腹部超音波檢查，醫檢人員卻無法找到我左側的卵巢，判斷是長年被腫瘤壓迫，開刀後雖然短暫恢復功能，卻難逃逐漸萎縮的結局。更糟糕的是，沒有開刀經驗的我，輕忽身體術後復原的重要性。
只休息一週就重返工作崗位，還忽略營養攝取，完全沒意識到我需要補充額外的蛋白質以協助傷口復原，每餐都是隨性的自助餐菜色：白飯蔬菜與少量的肉。看著體表的傷口癒合，又聽醫師說腫瘤化驗結果都是良性，我便樂天地覺得自己已逃過劫數，解除罹癌的危機。
但，自從卵巢腫瘤的手術後，我的抵抗力變得極差。動不動就容易感冒、病程總是拖得極長，怕冷又總是感到疲倦。那時的我沒有想到，自己在手術過後草率對待身體的粗心，已對健康造成不可逆的傷害，更沒有想到，兩年後的一次抹片檢查，再次將我召回醫院，重複一次被推入開刀房的過程。
好好照顧自己，為了世上獨一無二的自己
人生有許多不能由自己做主的意外，但同時，也有許多可以做好的事情。例如，善待自己。生病了，為什麼不願意好好休息？為什麼要逃避「身體出狀況了」這個現實，卻在自己體力稍稍好轉的當下、立刻投入工作，回到忙碌的職場中呢？
我不想替別人添麻煩，不希望因為自己生病，造成同事工作量加重的負擔。最後，我給自己添的麻煩，卻是不可逆的健康傷害。我總是掛念著別人，卻忽略該照顧好自己。直到疲憊不堪的身體用各種病痛提醒我，才驚覺自己多年以來的慣性，錯得有多離譜。
最愛自己的，必須是自己。當你健康無恙，一切都平安美好，但當你病了、倒下了，原先的生活圈或許會出現短暫的騷亂，但很快地，工作可以找到替補的新手、事務會有其他人延續進行。在職場上，任何人都可以被取代。失去了你，世界依然如常運行。好好照顧自己，為了真正愛你的那些人，也為了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你自己。
(本文摘自《你不能選擇出身，但能活出想要的人生：大姐Selena寫給不甘現狀、不想放棄的你》，圓神出版，陳珮甄 Selena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