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不是孝子
談戀愛時，我認為老公是個孝子。雖然我不是要對孝子這個詞下什麼精準的定義，但老公不會對父母大小聲，休假時會打掃家裡，加上看到他在母親動手術前夕落淚的模樣，讓我覺得他是個好兒子。（認真說來，這些事都很理所當然，但我似乎因為他是男人而輕易給予了高度評價。雖然我對自己的父母要用心多了，但過去不曾允許自己有過的「孝順父母的子女」頭銜，我卻輕易地賦予了老公。比起孝女，孝子的標準真是低很多。）
我很看重他是孝子這點，就像聞一知十般，我認為孝子都是心地很好、善解人意的人。相較於嚴以律人、寬以待己的人，我偏好對所有人都很親切的類型。畢竟沒來由地對父母無禮的人，難保他對我的溫柔態度能維持到什麼時候。
所以，我對「和孝子結婚會吃苦」的說法感到訝異，我很難想像懂得用心孝敬的人會令配偶深陷痛苦。每當有人問我：「未來的老公是個孝子嗎？」我總是自信滿滿地回答：「男友雖然是個孝子，但不會讓我吃苦的。」我應該要察覺，婚前問卷中不問未來老婆的孝心，卻只問未來老公孝不孝順的意圖是什麼的。婚前的我，只以字典上的解釋來理解孝子的概念。
婚後，我終於面臨了父權制中真正孝子的實際樣貌。
結婚初期，老公幾乎每天都會打電話向父母問安。當時我們說好，每個月要和另一半的父母聯絡一次，老公卻偶爾會悄悄透露出「希望我能打給公婆」的期望。他並沒有忘記我們說好的規則，而是因為公婆老是對兒子吐露沒有常接到媳婦電話的惋惜。婆家以惋惜包裝的壓迫，經常只從老公的左耳進、右耳出，再（幾乎原封不動地）傳到我身上。老公也很清楚我對於打電話向婆家問候感到很有壓力，也知道即便我的內心抗拒，卻也認為自己有這個義務，所以實際上，我是揹負著心靈的包袱。因此，我們制定了一個月打一次問候電話的原則，也制定了當老公先打給我的父母時，我也要打給公婆的細部規定。平常老公很少有事需要打給我父母，加上要受到的環境壓力也較小，所以我們決定問候電話由老公先打。
碰到婆家強烈渴望我打問候電話時，有時我會忍不住心軟。雖然我一方面覺得「是啊，不過是打一通電話，又沒什麼，就滿足一下公婆吧」，但只要想起通話內容，就會覺得很有什麼。內容大部分都只限定在身為媳婦應該要重視的事—管理健康、吃飯和老公的狀態如何。和公婆通話時，媳婦能說的話、我所能採取的態度也幾乎都已經決定好。我必須披上「媳婦的外衣」，扮演「媳婦的角色」。每次掛斷問候電話時，我明知答案卻又忍不住一問再問：「我為什麼要打這通電話？公婆為什麼希望我打這通電話？為什麼問候電話只壓迫媳婦，女婿卻能輕鬆閃過？」
所謂的問候電話，是一種再次確認媳婦地位的儀式：對公婆恭敬，以及輔助丈夫。「想聽聽妳的聲音」在我耳中聽來是「展現妳順從婆家的樣子」，「期待媳婦打問候電話的心理」是一種「確認權力的需求」，因此每次結束問候電話，我的心情就會無可避免地變得很悲慘。
老公不去抗拒這種令人不自在的角色劇，卻好聲好氣地向我提議打一通問候電話給公婆，看到老公無法戰勝父母施加的壓力，不顧我們共同制定的規則，要求我盡身為媳婦的「本分」，真是百感交集。這真的是因為老公是個孝子嗎？有趣的是，我們從來沒有執行過「一個月聯繫一次彼此的父母，但由老公先打電話」的規則，因為老公不曾自動自發打問候電話給我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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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孝子是什麼？有一次，我朋友的婚禮和老公表弟的婚禮撞期，老公平時和表弟幾乎沒有交集，結婚的消息也很晚才收到。假如時間有錯開，至少還能試著兩場都參加，但偏偏兩場婚禮辦在同一天的同一時間，地點分別是在首爾和釜山。
我向老公提議分開行動，結果老公說我必須放棄十年知己的婚禮，去參加表弟的婚禮，還說如果轉換立場，他也會參加我表弟的婚禮。老公的驚人主張令我瞠目結舌。「真的嗎？假如你的朋友志源和我表弟的婚禮撞期，你會不去參加志源的婚禮？」聽到我拿實際存在的朋友來舉例，老公稍顯猶豫，但還是不自然地點了點頭。
我怎麼想都覺得奇怪，靜靜盯著一反常態不講理的老公，接著隱約猜到了什麼。「你是因為怕我不去，爸媽會說什麼吧？」老公一言不發地坐著思考了一會，最後承認了。
那一刻，我看清了所謂孝順、本分的真面目。表面上男人是在當孝子，但進一步探究，就會發現他只是不想製造衝突，還有覺得面對衝突時，自己必須處理這件事的義務很累、很麻煩，才向老婆提出強人所難的要求。嘴上說是為父母著想，實際卻只是卑鄙地想圖自己的方便。與其說他要比之前更關心父母的感受，不如說他是想維持不需要耗費任何力氣去說服父母或讓父母理解的舒適狀態，這就是老公的孝道。
知道老公的孝順是建立在懶惰與卑鄙之上後，我也徹底理解了「男人是孝子，會讓老婆吃苦」這句話的脈絡，它指的是老公缺乏在父母與老婆間進行調節的意志。關於媳婦被賦予的不當要求，老公會認為要求不當的意識很淡薄，就算有這種意識，也不會認為需要和父母爭論或說服他們。「男人是孝子」的本質，是在父母面前假裝成乖兒子，在老婆面前表現得像個孝子，事實上卻不肯為了自己的原生家庭和新家庭傾注任何努力的自私，「讓老婆吃苦」則意味著緊接而來的責任轉嫁，以及媳婦代替老公盡孝道，而這就是父權制社會中通用的孝順真面目。
甚至父權制還會提供煞有其事的藉口。老公有個很強烈的名分，就是「公婆希望的」。聽到老婆問他，這次一個人回婆家感覺如何，有些老公會回答：「妳去了，爸媽才會開心。」這多少是事實，儘管與其說媳婦回來會令他們高興，更像是他們覺得媳婦不去很可惡。準確地來說，比起兒子，他們更期望媳婦盡孝道，因為他們會把媳婦的勞動替換成兒子的孝順。就連壓榨老婆代替老公盡孝道，都會變成男性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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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孝子結婚會發生的事
所以和「孝子」結婚，這些狀況就會接踵而來。老公說，爸媽會寂寞，所以每到週末就說要去拜訪爸媽；比起兒子，父母更喜歡和媳婦通電話，所以媳婦必須經常打去問候；要把大門密碼告訴父母，方便他們隨時進來；當婆家拿來親手做的食物，必須隨時帶著感謝的心收下；就算手頭有點緊，年輕的一輩就該支援退休的父母零用錢或生活費；要生孩子，好讓老公能向父母盡孝（我的天啊，孩子是老婆賭上性命生下的，為什麼會變成老公向父母盡孝？）；要定期把孩子的照片上傳到聊天群組，好讓父母開心；雖然老公在家族群組一句話都不說，老婆卻要以恭順溫柔的口吻留下長篇訊息；碰到父母的生日，要親自替他們準備生日宴；就算身體不舒服，也要參加婆家的活動，不讓父母擔憂；逢年過節，母親一個人張羅食物很辛苦，所以要提早一天去幫忙；老公笨手笨腳的，在廚房只會礙事，所以都由女人們三兩下處理完畢。
總結來說，違反婆家意思的行動一律不要做，無論他們期待媳婦做什麼，都要欣然地滿足他們。儘管過程中碰到個人難處時，偶爾可以向老公提一下，但即便是這時候也最好獨自消化，因為老公是天下第一孝子，要是老婆訴苦，就會被視為在攻擊公婆。
作者簡介_四月天
延世大學心理學碩士，曾任職於大學性平中心。現為婚姻邁入第5年的人妻，雖熱愛婚姻生活，卻痛恨婚姻制度。期許自己成為女性主義諮商師，並致力於撰寫女性職涯發展的相關文章。
本文摘自時報出版《控告婚姻：妻子的起訴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