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罹患的是狀況還算好處理的乳癌二期,開刀時也只有取掉一組前哨淋巴,所以我的療程就是最基本的套餐:開刀切除變異組織、化療小紅莓六次,加上放療(或稱電療)二十五次。
化療小紅莓的六次是一個療程,每三週去打一次針,如果順利的話,十八週可以完成化療,而放療則是每週一到五都去醫院做一次,不算前置準備作業的時間是五週完成。對乳癌患者而言,放療的痛苦是較能忍受的,所以可以每天連續地做,但化療為什麼是三週一次,不是每週,也不是四週?
因為剛打完化療的前三天副作用最明顯最辛苦,三天後會從嘔吐、無法進食、天旋地轉、或其他讓你覺得生不如死的難受中慢慢恢復,但這時候藥物已經跟著血液跑完全身了,它強到殺得死壞細胞,當然也會有好細胞因此無辜戰亡,而因為你的身體在被化學藥物攻擊著,白血球等防護小尖兵要努力努力地打仗保護你。
所以第二週的你,會是抵抗力最弱的時候,最好不要外出,也要對各種外來的病菌能避則避,若出門一定要帶著口罩、穿著保暖,不然非常容易被各種壞細菌落井下石一起來傷害你,那恢復速度就會更慢。
到第三週抵抗力會漸漸回復、對化療副作用造成的恐懼感則會降低,你會有幾天覺得比較舒服,所以,means you are ready,第二十一天,抽血檢查指數合格的話,Here we go again。
好的,回到頭髮。當時護理師平靜地建議我,我平靜地聽了進去,然後有一天先把頭髮剪得跟虎哥差不多短,是帥哥來的,我好多年沒有剪過把耳朵露出來的髮型了,剛剪完那陣子覺得自己跟鄭秀文差不多潮,也還是會使用各種髮箍、髮夾等飾品。
直到第一次化療完的某一天,我目前已經無法清楚地記得是第幾天了,某一天,我照常起床後洗澡、洗臉、洗頭,我跟平常一樣用洗髮精洗頭,但從頭上放下來時,手上卻多了一把頭髮。
那感覺觸目驚心,我被嚇壞了,我嚇得大哭,大叫虎哥,我蹲在地上,手上抓著那把頭髮,只會哭,說不出任何話。
我知道,我知道,衛教做了,網路上的文爬到都會背了,知道會掉頭髮,但,第一次親眼看到手上大把大把的頭髮,還是蠻讓人無法鎮定的。
稍晚平靜了點後,我就開始研究頭巾的綁法,我不要去買那種縫好頭型、一看就知道是病患專用的頭巾,我上網狂研究,也跟好友說了這件事,她傳來了大亨小傳裡 Carey Mulligan 用頭巾綁出的各種美麗造型,我也試著綁綁看,感覺好多了,覺得復古優雅,而且很像 Carey(哪來的自信)。
當時真的覺得開心,於是就把綁了頭巾的照片上傳到個人的Facebook 和 Instagram,自然我是沒說明為什麼心血來潮地各種綁頭巾,朋友們也應該很習慣我喜歡嘗試不同的造型,所以得到的除了讚美,還是讚美。
只是漸漸的,不只洗頭時會掉,走到哪掉到哪,家裡隨處都是頭髮,而且頭皮的顏色越來越明顯,在家不綁頭巾的我,已經對鏡中的自己不忍卒睹了,所以我跟虎哥說我要去買假髮,這些事情他當然沒有研究也不是挺有感,我只好靠自己。
網路上有經濟實惠的方式可以用租借的,也有一般造型用的假髮,可能幾百到兩三千就可以搞定,但有點怪癖的我不敢租借很多人都使用過的假髮,而造型用的,往往一看就知道是假的,我沒有使用,因為希望自己看起來盡量的跟本來的我差不多。
後來,我很幸運地找到一頂很像原來髮型的假髮,而且髮質很好,之後兩年兩輪化療我出門時都戴著它,沒有人發現是假髮,即便是跟我蠻熟悉的友人都沒有發現。
而在領到假髮的那天,我就在假髮店把頭髮全部剃光了,化了妝就像 Sinead O’Connor。
戴著假髮,我每天去醫院做放療,三週做一次化療,去醫院的時候,我堅持像以往一樣,擦香膏和隔離霜,有時上點液狀腮紅讓氣色看起來比較好,休閒輕鬆的衣服也講究裡外上下都搭配,鞋襪不用說,包包帽子髮飾當然也要。護理師們說每次看到我都心情很好,因為我穿得可可愛愛漂漂亮亮,不用特別看我住哪間病房,跟著專屬於我的香香味道走,就找得到我了。
我也很得意,美甲時每次都精挑細選,有時配色跳色,有時畫些可愛的小圖案,我想,這樣的話,不管我什麼時候,萬一不小心突然身亡,我也還是漂亮的吧。不要跟我說那些醫學知識以及事實真相,我只要在嚥下那口氣之前確定自己是香的、狀態看起來是好的,這樣就可以了。
後來,我將個人Instagram改為公開帳號,申請了一個Facebook Fans Page,開始分享去醫院時的穿著以及我的日常生活,本來只有朋友,後來多了朋友的朋友,後來越來越多人追蹤,並且很多人都表示喜歡我每隔一陣子換的指彩,以及每次去醫院的舒適時尚,這些分享都得到特別多like,我的#公主醫院穿搭 才正式開始啟用。
▲取自Scarlett aka 公主FB粉絲專頁
幾年後,我公開罹癌並持續治療,意想不到的是蠻多追蹤者、粉絲或者我稱呼他們為甜甜圈,同時也是癌症或其他病症的患者。
他們私訊我,問我假髮的事情、問我髮帶怎麼綁、並且告訴我:「我本來非常沮喪,覺得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是我?我幹嘛再打扮?有什麼意義?但看了公主你每次的醫院穿搭,我就覺得自己也不能放棄自己,無論如何,都可以起碼漂漂亮亮的讓自己心情好一點。」
此時我的回答永遠是:
「對呀,我要死也得漂亮,絕不醜醜地活著,如果這種不管如何都想要漂亮的意念,讓我給了你正能量,那,歡迎你加入我的行列,寧願美死也不要醜活。」
戴著假髮,我每天去醫院做放療,三週做一次化療,去醫院的時候,我堅持像以往一樣,擦香膏和隔離霜,有時上點液狀腮紅讓氣色看起來比較好,休閒輕鬆的衣服也講究裡外上下都搭配,鞋襪不用說,包包帽子髮飾當然也要。
(本文摘自《我是公主,我有病呻吟:我與可惡的乳癌和動輒得咎的自我意識拚鬥的人生》,時報出版,覃正萱(公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