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幫老婆說謊,老婆又幫老公對岳父母說謊:這是我們的愛情,我們打情罵俏的方式

老公幫老婆說謊,老婆又幫老公對岳父母說謊:這是我們的愛情,我們打情罵俏的方式

示意圖,非當事人。圖/達志

歷史往往存在人的記憶中。而人的記憶往往因為主觀的因素經過時間的腐蝕之後,發生了改變。因此,基本上一件婚姻,或者是愛情開始有所謂歷史這回事時,歷史應該是錯誤的。

 

截至目前,我與我親愛的老婆仍有一件懸而未決的公案,那就是當初到底是誰先勾引誰?

 

這事一談起來就傷感情,我的老婆一廂情願地認為是我主動去招惹她:

 

「在我還年輕得不知道怎麼拒絕一個男孩子的時候,就被你騙走了。」她一口咬定是我甜言蜜語,花言巧語去誘拐她。不但如此,目的達成之後,得了便宜還賣乖,反過來說是她來勾引我。

 

可是我卻覺得是她先用眼神來勾引我,害我為她神魂顛倒。你別看捕蠅草靜靜地開在那兒不咬人,可是它吸引蒼蠅,一旦蒼蠅沾惹上去,立刻被捕蠅草一口吃掉,化作春泥更護花,成了捕蠅草的養分。

 

「我才不想勾引你呢,是你自己自作多情,以為別人的眼神都在勾引你,蒼蠅那麼多,我就吃到你這一隻,差點沒嗆死。要不是你巧言令色,把我騙得暈頭轉向,到處都是蝴蝶蝴蝶天上飛,我幹嘛吃你這隻蒼蠅?」

 

「哎喲,哎喲,當初是誰告訴我的,你全身上下就是這張嘴巴最壞,可是我偏偏最喜歡你的嘴巴。現在怎麼又變成巧言令色了?」

 

「那也是你用了什麼妖術把我麻醉,我才會說出那麼沒水準的話。你是麻醉醫師,這種把戲你最會了。」

 

「我是花言巧語沒錯,可是比不上妳的沉默寡言。有首歌唱得好,她的安靜全是假裝的。妳就是這樣,作端莊賢淑狀,根本就是扮豬吃老虎。我就是這樣傻傻地中了妳的圈套的。」

 

「你又在巧言令色了,連我爸爸都說你巧言令色。」

 

「我到妳家去那次可是一句話都沒說,講我巧言令色太冤枉了吧。」

 

「就壞在你一句話都不說,簡直太離譜了。」我親愛的老婆抱怨了。

 

「那也是妳教我的。妳再三叮嚀,妳爸爸最討厭愛說話的人。」

 

既然要提起歷史,這件事就有說明之必要。

 

我記得見準岳父岳母當天,我換上了一襲最保守的襯衫、西服。帶上禮物一份,再三告誡自己言多必失,只差沒把嘴巴暫時用線縫起來而已。

 

我竭力展現一個誠實、正直、含蓄的有為青年形象。誇張的程度到了連我自己都擔心,我的岳父岳母會不會懷疑自己的女兒為什麼看上這樣一個笨蛋?餐桌上儘管岳父岳母大人如何勸菜,我只老實地固守自己的責任區域範圍內的菜。

 

吃飯板凳只坐三分之二,眼要直,頸要正,托碗就口,細嚼慢嚥。回答問題時,一概只有是、不是,好、不好,或者全憑伯父伯母安排。不但如此,我面前那盤魚吃完時,我甚至不敢翻面,只得猛吃白飯。

 

「那不是話少,簡直有點阿達了。」我親愛的老婆提醒我。

 

「我就是學不會妳那種不說話,又能不阿達的聰明樣。那簡直是太太厲害了。」

 

據說我離開之後的對白是這樣的。

 

「爸、媽,人來了,你們也看過了。看起來是不太成材樣。」這個女兒說話了,試探,而且還以退為進。你看多麼高明的本事,功力勝過巧言令色十倍以上。

 

「看起來是不太愛說話。不過,對了,妳說他是醫學院畢業的。他是醫學院畢業的沒錯吧?」岳父有意見了。

 

顯然他懷疑起我的智商,我的演技果真過火了。

 

「我是想,交往這麼久了。人是普通,不過對我還算不錯。」偉大的老婆,莊敬自強,處變不驚,穩紮穩打。「如果你們覺得不好,我下回就告訴他,以後別來找我了。」

 

這句話有必要翻譯。如果你是為人父母親,聽到女兒這麼說,多半已經是表示,不管你同不同意,她是誓死要嫁給這個人了。不要以為你還有決定權,像從前的父母一樣。萬一你還不覺悟,真的按著字面解釋,回答女兒,請她叫那個男孩子滾蛋,你只好等著你的女兒跳樓給你看了。

 

「你們年輕人只要喜歡,我們老的當然也就沒有什麼意見。畢竟時代不一樣了。」好了,我的岳父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

 

翻譯起來是這樣的。既然妳那麼喜歡,我們也就只好同意了。不過因為妳自己找的,所以將來有什麼問題可別回來怪我們當初沒幫妳看仔細。男孩子我們是不滿意,但總算還老實。妳真的非他不可,怨來怨去,不能怪我們,也不能怪妳,只好把責任推給時代,說是時代不一樣了。

 

話多不如話少,話少還不如話好。這種惜話如金的本事,算是讓我開了眼界。

 

一樁驚天動地的婚姻就船過水無痕,在無聲無息中談妥了。

 

然後我們就像所有的戀侶一樣開始忙著訂婚、發喜帖、結婚,接受親友的祝福,庸庸碌碌地成為一對為生活忙碌的夫妻。我的太太開起了她的牙醫診所,我則在醫院上班,偶爾寫稿、上廣播,甚至還上電視的兩性節目與人磨牙、辯論。

 

娘家一旦問起婚後生活,儘管辛苦,我親愛的老婆總是十分捧場地展現她的幸福快樂,稱讚老公穩重踏實,誠信可靠,並將之歸諸於當初老爹老娘識人有方。

 

好了,歷史背景交代完畢。回到我們賢伉儷爭論現場。

 

「既然如此,那我親愛的岳父如何說我是巧言令色呢?」我可想到了。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你最近不是又上了一次電視的什麼對談節目嗎?如果是國是論談也就算了,你上的是談什麼兩性問題,我爸爸最討厭的那種。所以我根本不敢告訴他這件事。」

 

「嘿嘿,還是不說為妙。」

 

「你以為電視要經過你核准才能看嗎?」問得好,「我告訴你,有一個晚上,我爸爸讀《論語》正讀得無聊,決定合上書本,下樓來打開電視,正好電視上演的是一個唇槍舌劍的兩性辯論節目。電視上盡是苦苓、施寄青、高信譚、趙寧等名嘴之流。他看了一會,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不知道。」

 

「他說現在這個時代為什麼耍嘴皮的人這麼多?」

 

果然和我猜的差不多。「結果他看到我了?」

 

「過了不久,他在電視上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

 

我相信我的泰山大人一定看愣了。

 

「他一句話不說,靜靜地凝視著螢幕,半天,終於問,是他?」

 

我親愛的老婆接著又說:「事到如今,我只好硬著頭皮說,沒錯。」

 

「完蛋了。」我說。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好久。那時候你正在詭辯,觀眾被你弄得又氣又好笑,正是一副巧言令色的樣子。」

 

「是他沒錯?他又問了一遍。我說,沒錯。他想了想,告訴我,那就錯了。」

 

「所以他覺得我說了謊話?」

 

「也不盡然。」

 

從某個角度而言,錯誤的觀察往往導致正確的結果。這是我的泰山大人始料未及的。

 

「如果說我說了謊話,那也是妳教我的。」

 

「我只是要你安靜一點,誰叫你演得那麼過火,一副就是說謊的樣子。」

 

這個公案尚未解決的部分是,我總算見識了我親愛的老婆以靜制動,以柔克剛,以退為進,以沉默戰勝聒噪的厲害。這樣的認識使我重新檢討當初我自以為是的戰略、攻勢,很可能只是我老婆以柔克剛誘拐我入彀的一部分。從來沒有一隻蒼蠅在被捕蠅草消化了之後還像我這般心甘情願,並且洋洋得意。

 

因此爭端永遠是沒完沒了的。

 

「是你當初主動來邀我看電影,我看你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才答應你的,現在你反過來說我勾引你……」撒嬌的語氣。

 

「嘿,妳早就期待我會請妳,甚至製造如果我邀請妳一定會成功的氣氛,妳早就費盡苦心勾引我了,對不對?」

 

「你看,你看,我姑姑說得沒錯……」

 

「妳姑姑又說什麼了?別老是把我扯進去……」

 

 

如果說婚姻是維護社會秩序不可避免之惡,那麼一點沒有惡意的謊言恐怕是維護愛情不可缺乏之壞。老公幫老婆說謊,老婆又幫著老公對岳父岳母說謊。然後互相指責對方說謊。現在又把個姑姑拖進來了。

 

也許你會覺得社會黑暗,人心險惡。可是這只是我們的愛情,我們打情罵俏的方式。我們自有我們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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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親愛的老婆》,皇冠出版,侯文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