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一場街頭隨機殺人案， 凶手於台北街頭隨意挑選一位騎樓下的女童， 當眾將女童頭顱砍下。而親眼見證凶案現場的，是女童的母親─小燈泡媽媽。
女兒過世五年了， 新聞不再報導， 群眾不再關注。曾經萬人哀悼，忿忿不平，回歸日常以後，失去至親的傷痛，只剩媽媽獨自承受。那次的受害者記者會，小燈泡媽媽不掉眼淚，而是邏輯清晰地陳述案發經過，向大眾媒體交代，之後，社會大眾將她貼上冷血母親的標籤。
沒有人真正知道， 她在媒體記者前的冷靜和理性是什麼意思。五年過去了，小燈泡媽媽失去女兒以後，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小燈泡媽媽回想20歲的夢想，20歲的她， 是一位努力的女孩， 任何工作交到她手上， 都能縝密執行。在眾人眼裡工作表現優異， 讀名校、進知名企業上班， 這些世俗的光環，她都撐得起，也親手做到。
卻深知這些光環，並不是她的夢想，她唯一嚮往的是辭掉工作，當一個「全職媽媽」， 生四個孩子，過好一家六口的生活就是幸福。她不求功成名就， 只願自己成為孩子的支柱，擁有一個溫暖的家。
職場一路順遂後， 她與老公相遇， 順利照著自己夢寐以求的生活前進，她辭掉高薪工作，陸續生下四個孩子，此生滿足。年輕時，她的名字叫做「王婉諭」；生下孩子以後，她失去了名字，成為「誰誰誰的媽媽」。
直到隨機殺人案發生後， 她的夢想破滅了。她曾把一生奉獻給家庭的圓滿， 卻失去了摯愛的女兒， 幸福的模樣將永遠殘缺，或是說，再也不可能幸福了。新聞媒體和社會大眾稱呼她「小燈泡媽媽」時， 她就註定此生擺脫不了女兒過世的夢魘， 因為自己沒有名字，自己的名字，是過世女兒的名字之衍生。
多年過後，傷痛不會痊癒，女兒死亡的事實，是生活，它依然每天縈繞媽媽的人生。她試著找回對家庭單純的愛，對孩子純粹的關懷， 想如從前一樣全職照顧孩子，卻怎麼樣也無法放下女兒逝去的傷痛。「我可能再也無法全心全意當個家庭主婦了。」她說。
後來， 這位全職媽媽放棄自己過去四十年來的「全職媽媽夢想」，選擇從政，她說：「只有從社會制度上的根本改變，我才有可能重新對這個世界抱有熱忱。」
在女兒凶案發生時，她對社會是失望的， 而她想重新找回社會的希望，「既然我無法治癒自己的傷痛，至少，我可以努力，不再讓社會上任何一位母親，經歷和我一樣的傷痛。」
人真的很脆弱，一道傷痕，得花一生來彌補。
小燈泡媽媽順利當選立法委員， 她致力於改革台灣的各項法案， 讓孩子能安全成長， 讓父母能安心將孩子託付給這個社會。去年母親節， 我們做了一則專訪〈小燈泡媽媽， 失去女兒的母親節〉， 她說了年輕的夢想和悲痛的過往，談家庭生活的改變，聊了未來的理想和政治藍圖。
和小燈泡媽媽聊了幾個小時，我才知道， 原來她被貼上的冷血標籤，其實不是冷血，是逞強。是當她二十多歲那年， 選擇把扛起一個家當作自己人生志向後，就註定該比任何人都堅強；是她身為媽媽，沒有脆弱的權力；是她身為孩子的支柱，沒有倒下的資格，只有繼續逞強一途。
成為孩子的天，是媽媽唯一的路。
即使眼淚在流， 也得堅持把該完成的工作做好； 即使回想過往再痛， 也得重複說上幾百次自己的從政理念。這條路這樣辛苦，為什麼偏偏還走？
「因為我是媽媽。」
寫下小燈泡媽媽這篇文章時， 正逢演藝圈的大姊姊「羅姊」過世。羅姊被發現時， 獨自一個人陳屍家中， 得年59 歲，獨居且高齡單身，加上女強人的人設，她的死亡被記者定義為：「孤獨死」，文字中描述單身老死的可憐。
我不覺得東區羅姊可憐。
59 歲單身一個人孤獨老死， 是可憐嗎？ 單身、未婚、獨居⋯⋯ 大齡單身者的標籤， 大概就是太難搞、花心、可憐、活該孤獨。
那年我16 歲，窩在床上看談話性節目，此生初見羅姊在電視上分享愛情觀， 內容很長但總結下來大概是：「我喜歡年輕小男生， 小男生因為有錢才靠近我；喜歡夜店， 因為在夜店有錢就有自信； 不喜歡結婚， 因為沒有人配得上我。錢比男人可靠。」當時我很震撼。
陪我一起看這談話節目的，是我媽媽。我媽的愛情觀，大概是嫁了一個男人，一輩子都要跟著他， 不管受到多少委屈、多少辛苦， 或背叛， 只要是家人，就不可以放手。
所以媽媽有爸爸，有兒女，有家庭。但幸福嗎？
先說東區羅姊， 自我意識強、目標明確、好惡分明、外在條件優， 有自信且在意形象的人，在關係裡是不容易的。與另一個人磨合， 通常是很痛苦的過程， 得磨去自己的尖銳、捨棄太自我的部分、配合對方的喜好、照顧對方情緒、承擔背叛、接受委屈。放下眾星拱月的爽感， 丟掉自己身為漂亮女孩的形象，成為一個賢良又操勞的阿姨。
在意形象的人， 最害怕的， 大概就是被同情吧。所以再慘，也要拿出最自信的樣子面對大家。如果自信夠強大，就不用怕別人的眼光。所以東區羅姊身為女人，59 歲獨居單身，被貼上諸多負面標籤，卻出奇地擁有極高自信。
來試試看一個假設， 假設此生最重要的是快樂，若獨自生活比兩人生活來得愉悅自在，那為何要進入一段感情？ 為何要為婚姻磨合？ 為何要生孩子來疲憊自己？ 像我媽媽這樣傳統典型的女人， 是幸福的， 但一路上許多時候是辛苦的。她得服侍丈夫， 照顧孩子，所有的錢都花在經營一個家， 輪到為自己花錢的時候， 總是一個念頭閃過，決定留給孩子當學費。
一直對別人好，什麼時候才要對自己好？
已逝的東區羅姊是懂得為自己好的女人，她說：「房地產比男人可靠！」錢是萬能的，幸福不一定和錢畫上等號， 但錢可以買到快樂， 年輕小男生因為錢而靠近自己。
她說：「我要找個一起玩樂的男人，而不是老伴。不然臨老之時，一個中風，另一個倒下。」
對某些人來說， 相處很難， 寧願一個人生活， 比較快樂。不婚或獨居單身，不過是選擇了不同的生活方式。
東區羅姊、小燈泡媽媽、我的媽媽，三個女人各自選了三條截然不同的路。愛情或人生裡， 無論單身或結婚，永遠不會有一條路「只有快樂」。只要是自己選的，不要後悔，再崎嶇的路，都要把它走成好的。
(本文摘自《好好生活 慢慢相遇：30歲，想把溫柔留給自己》，三采出版，黃山料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