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父母是人生的指導者,可惜你的父母不是──別難過, 很多人的父母也不是」。有個中國豆瓣討論小組就是基於這樣的理念成立的,這裡聚集了一群在父母子女關係中受到挫折、苦苦思索出路的年輕人。他們相互取暖(可能也比慘),透過與陌生人的傾訴、討論,為自己在原生家庭中受到的苦尋找出口。
這個小組開宗明義就表示:「反對不是目的,而是一種積極手段,為的是個人向社會化進一步發展,達到自身素質的完善。我們不是不盡孝道,我們只想生活得更好。在孝敬的前提下,抵禦腐朽、無知、無理取鬧的父母的束縛和戕害。這一點需要技巧,我們共同探討。」
二○一八年公視迷你影集《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也在討論父母的議題。「都是為你好」的情感綁架早就已經不能概括原生家庭對孩子(即我們)造成的人格偏差,追本溯源,也許我們的父母也來自一個令他們窒息的原生家庭,才導致這樣一種冤冤相報的惡性死循環。
所以討論對錯是沒有意義的,他們沒有走出來的路,在你這一代,要靠你自己走出來。有多少孩子不喜歡自己的父母,卻在多年以後活成了父母的樣子。原生家庭,真的是帶著疼痛與絕望的字眼啊。
理解並接納自己父母的孩子很少,當我們各自談到家庭時,朋友說起了自己的過往。
「我好像從小就覺得自己配不上好東西,家裡總是很陳舊、陰暗、潮溼。用木板隔出了兩間房,父母一間,我跟弟弟一間。」
「爸爸在工地工作,媽媽是工廠女工,他們被生活壓迫到華髮早生, 面容都失去光彩。父親只在賭桌上能找回氣概,贏了錢回家,喝醉;輸了錢回家,也喝醉。唯一不同的是輸了錢,媽媽會挨揍。」
「我從來不敢帶同學來家裡玩,去朋友家裡也覺得不自在,那種不自在長大之後才明白叫做『自卑』。我的媽媽總是頭很低, 怯懦地忍受父親揮過來的拳頭,然後抱著我跟弟弟哭,叫我們以後一定不能拋棄她。她的語氣不是懇求,是命令,有時甚至會跟我說『當初不該生下妳』。」
「高中後我就開始打工,不想伸手跟父母要錢。想考取好大學還是需要一點額外的補習費,但我真不想跟他們要求,不想聽到任何一句『給妳錢,妳以後要記得孝順我』的話。考上大學後我叫弟弟也這麼做,只有考上外縣市的好學校,我們才能離開家。」
「我的工作運不錯,畢業至今一直都順利升遷。也許是因為我也夠努力吧,想靠自己在大城市裡扎根兒,卻事到如今依舊活得像片浮萍,有家歸不得,刻意跟父母保持距離,只按月匯錢給我母親。」
「這個距離是我覺得對自己最好的距離,錢代表我僅有的孝心。其實怨和恨都還在,這點我比誰都清楚,但我不能再給多一點愛了,那會讓我想起兒時為何不曾被這樣對待?」
「去年,我爸中風了,我媽叫我和弟弟回去看看他。電話裡說『他至少是你爸爸』,我聽了想笑。他是個父親嗎?他有一點父親的樣子嗎?」
「父親長年酗酒而發紫的臉此時因局部面癱而控制不住口水,低頭的母親背好像更馱了,他們老的我認不出樣子。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把一些保健品往桌上一擱,我急忙就想走。我想可能是我當時忽然意識到了那由愛生恨的原因了吧。我想逃。在我眼淚奪眶而出之前,我只想逃。」
半响,我們誰都沒有出聲。她安安靜靜拿起紙巾,在眼睛周圍掃了兩下,然後說:「我問妳,淺薄的認知、粗糙的生活,是不是會將愛跟親情都稀釋?」
「也許真的會吧,貧困的物質生活,未曾接受教育的底層思想, 真的會讓愛變的蒼白無力吧。出外工作飄泊了之後,妳是不是回頭看見自己父母的苦衷與過失了?」
「對啊,雖然打算原諒他們了,但我依然不想回家,可以嗎?」
「可以的。」我說。
多數人或許都沒有意識到,年輕的時候你之所以想要過這種生活而不是那種生活,你之所以是這種氣質而不是那種氣質,之所以會這麼想而不會那樣想,最根本的原因也許只有一個,就是你的家庭教育。
而一個人終其一生的努力,就是在整合他自童年時代起就已經形成的性格。好的、壞的、有意識的、無意識的將現在與過去進行和解。
不是只有貧困會造成缺憾,很多中產階級,甚至小康以上的家庭,都會因各種不同的原因而有各自的問題。
父母的控制、打擊、輕視、涉入、情感失和,為我們人格發展埋下了潛在的風險,難怪心理學家要說,生命中最不幸的一個事實就是──我們所遭遇的第一個重大磨難多半來自家庭,而這樣的磨難還可以遺傳。
童年陰影看不見、摸不著,卻真真切切存在,並影響一生。於是長大後,有人選擇將自己命運的不順歸咎於父母,但事實上, 原生家庭在心理學被提出時,是想藉由追溯本源來解決問題, 並非把責任推給誰。
如同我的朋友,當她明白自己的怨恨從何而來時,選擇用自己的方式原諒父母。她放下一塊長期壓在胸口上的石頭,讓自己獲得喘息機會,重新呼吸新的空氣。走出陳舊、陰暗、潮溼的家,她終於明白自己也值得好的東西、好的情感、好的生活,不再自卑。
父母也許真的可以毀童年,但屬於自己的成年則要自己負責。花多久時間都沒關係,只要有一天,當傷害已成昨日,我們的明天才會有機會更好吧。
(本文摘自《生為自己,我很開心》,時報出版,凱特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