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來說,「單身」不好,意味著對個人價值的否定與貶抑。但「單獨生活」不好,像是一個提醒,提醒我們並非要以孤立之姿,隔絕於這世界之外。
人有親密的需求,我們會在與人的連結中感受快樂,著名的心理學家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就曾說過「愛與工作,就是人生快樂的來源」,其中提到的愛,指的就是與人的關係。
個體心理學派創始者阿德勒(Alfred Adler)也曾說人生的一大發展目標,就是與他人建立合作的關係,他也強調著社會興趣對於心理健康的重要性,這些都說著即便每個人是獨立的個體,但與人連結依然重要。
我們無須因為單身而感到自卑或恐懼,但我們也不需走向另一個極端,去否定親密關係帶來的喜悅與好處。
其實這也呼應《單身動物園》的後段情節:主角大衛受不了「飯店」的控制, 想辦法逃出「飯店」後,才知外頭有一個單身者組織,他們躲匿在「森林」,逃離著社會制度的控制,這組織接受單身者的自由與價值。
但他們也活在另個極端規範裡,他們可以接受成員有自慰的自由,卻不接受成員談戀愛及任何肢體親密接觸,這正好與「飯店」的規則相反, 在「飯店」裡有人曾因為自慰遭到嚴重懲罰(「飯店」認為自慰會降低你尋找婚姻對象的積極度,這可是違背飯店的目標),但在「森林」裡人們卻是因為接吻而遭火吻重罰。
即便規定如此嚴格,但大衛偏偏愛上了組織裡的一名女子,或許這也說明,人類對於親密關係的渴望也是難以否認與壓抑的吧!但相愛的兩人,只能發展出一套秘戀方法,來避免他人的注意,唯有如此,他們才能在「森林」裡保命生存。
「飯店」與「森林」就像是天平兩極,在「飯店」裡,我們看見那是過度重視群體價值而否定個人價值的地方,也看見那些規則對人性造成的扭曲,甚至影響著人們對愛情的追求行為與模式;但「森林」卻是一個極度否認關係與親密的地方,它帶來的不是自由,同樣也是對生命的迫害。
在完形心理治療中有兩極對話的技巧,它是將內在的衝突刻意兩極化,並透過兩造對話,來增進案主的自我覺察,澄清自己內在真實的感受與狀態。而這部電影的形式對我來說,就有一種兩極對話的味道,來澄清「單身好不好」這個問題。
「飯店」與「森林」,分別象徵「單身有害」與「關係無益」的兩極,也是「極度親密、否定個人價值」與「極度孤單,否認親密關係價值」的兩極。
兩極對話的功能,是透過對話來鬆動僵固的兩方,找出具有彈性的第三條路,開創新的可能,對應電影故事,大衛最終也發現, 若要安身立命,那得要逃離「森林」才行。「飯店」與「森林」這兩個極端之處,都不會是他們的歸宿,他們得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我們也別把自己困在兩極,別因想談戀愛,就把單身當作有害,一單身就自哀自憐起來。讓單身的時候,成為我們與自己談戀愛的時候吧!如果我們都難以與自己相處,遑論要他人來跟我們相處呢?把單身視為一個機會,是練習貼近與照顧自己的最佳時刻,練習帶自己去體驗世界,享受生活。
另一方面,也別因為捍衛個人價值,就否定親密關係可能帶來的美好,視親密為毒藥,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島。我們都要正視自己與人的關係,與人連結,是我們無需放棄的任務,創造更有品質的人際互動,是我們永遠都可學習的課題。
德國哲學家叔本華曾說過一個有名的寓言故事:在冬夜裡,有一群刺蝟,感覺寒冷,於是想要靠近彼此來取暖。
但一靠近,卻被彼此的刺給刺痛、刺傷了,為了避免受傷,牠們只好分開,可是沒過太久,他們又難敵酷寒的天氣,怕冷的牠們,又想靠近相互取暖,牠們決定再試一次,但還是被對方刺傷了,只好再次分開。怕冷又怕受傷的祂們,就在靠近與分開之間來來回回,陷入兩難。
用刺蝟的兩難來比喻人在人際與親密關係的兩難,真的再貼切不過了。我們就像那群刺蝟, 因為難忍孤單,我們決定去靠近彼此,但我們都是帶刺的動物,一靠近,我們會被對方刺傷, 而我們身上的刺,同樣給給對方帶來傷害,都受傷的我們,只好再分開,但過不久,寂寞難耐,好像掉入了無限循環。
這寓言聽來似乎無望,但故事結局卻給出希望,它說,這群刺蝟終於在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中, 找到溫暖又不會刺傷彼此的距離。
我們都像刺蝟,總是帶著刺在靠近彼此。它提醒我們都非完美之人、提醒我們關係互動之艱難,它從來就不是一蹴可及之事,但我們也不用因此絕望而舉旗投降。
我喜歡故事中這群刺蝟「一次又一次的嘗試」的說法,它說明了沒人是親密關係的天生好手,這條路上必有挫敗, 重點是受傷之後,牠們沒有失去勇氣,牠們願意修補自己身上的傷,願意小心自己身上的刺, 然後願意再給自己一個機會,踏出靠近彼此的步伐。
露絲.拜德.金斯伯格很幸運,遇到一個合適的伴侶,她與先生馬蒂(Martin D. Ginsburg)結婚五十六年,直到 2010 年馬蒂過世。在電影《RBG:不恐龍大法官》裡,她提到自己與先生的相識過程,當時兩人都是康乃爾大學法學院學生,而年輕時的露絲長相清秀甜美,她笑說自己當年從沒跟重複的男生約會過,直到遇見了馬蒂。
「他和其他人不一樣,他很有自信,很自在,不會怕被我比下去。」露絲這樣形容馬蒂。
她說在 1950 年代,很多聰明的女孩都得在男孩面前裝笨,來討男孩的歡心。因為很多男人難以接受女人比自己更聰明、更優秀,彷彿只要女性比自己優秀,就有損男性自尊。所以為了讓這些男人有安全感,不覺得自尊受到威脅,很多女人會先去照顧他們的感受,透過裝笨來維繫關係,但也就因此褪去了自我原本的光彩,因此失去生涯發展的可能性。
可是馬蒂不一樣,他從不害怕自己被露絲比下去,從不害怕因為女友優秀,自我價值就受到傷害。他不會把自尊與自信建立在關係裡的競爭比較之上。他真心欣賞露絲的才華能力,敬重對方,他是露絲一生追求志業上最重要的支持。
1993 年,美國總統比爾柯林頓提名露絲出任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當年的露絲已是六十歲高齡,她並不是柯林頓的最初屬意,但馬蒂相信自己的太太是最佳人選,相信太太的專業能力可以幫助這個國家。
因此他成了背後的重要推手,透過他的四方遊說,一路幫太太走向生涯高峰,露絲成了美國百年歷史上第二位女性大法官,成了全國憲政精神的守護者,要說她是全美最有權力、影響力的人之一,一點也不為過。
但我想,這未必是每個男人都能接受、或感覺自在的事,可是馬蒂是真心為太太的成就感到高興,同時也不會因此而覺得自己失敗或差勁。
馬蒂的表現,才是真正的自信吧!真正的自信不是怕對方比自己更優秀傑出、不是怕對方會把自己比下去,這樣的自信只是建立在外在的比較,但馬蒂的自信是源於內在,他表現出來的是真誠的欣賞,是真心的敬重與愛慕,在相處上,他讓露絲可以放心做她自己,他不會用貶低對方的價值,來維護或提升自我的價值。說來,這才是真正讓人舒服的關係呀!
一個合適的伴侶,也當如此吧!
(本文摘自《影癒心事:他的電影,你的愛情,心理師陪你走過關係四部曲》,時報出版出版,黃柏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