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老公對我說「爸媽已經在來的路上,一會兒就到」,我們總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個衝進廚房,一個衝進廁所,開始搶救前線大掃除。
這是考驗我們默契實力的攻堅戰之一。
這屆老年人喜歡「突擊檢查」,突然來看看我們。
我很欣賞他們這種說走就走的精神,但內心裡的另一個小人總是會在這時唱起歌: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最怕爸媽突然的關心……
於是我們經常為了大局,或者說為避免一些麻煩,盡量配合演出,上演琴瑟和鳴、父慈子孝電視劇。
比如立刻停止訓娃或吵架,把氣氛調到唯美而自然的頻道。除了整理好內務,我們還要爭取在老人推門而入的一刻,呈現出絕美畫卷──
有一個乾淨到令人髮指的環境。
有一個穿針引線縫縫補補的媳婦。
有一個手握燈泡埋頭修理保險絲的兒子。
有一個大聲朗讀英語的孫子。
孫子身上還穿著奶奶織的毛衣……
在這樣的童話世界裡,大家其樂融融,盡享天倫之樂。
在長輩面前保持優雅團結,是非常重要的
就當是陶冶了自己,成全了別人。
幾年前有一次,我當著我媽的面和老公吵架,老公基本沒說話,我劈里啪啦一大通。結果在接下去的足足半年多時間裡,我媽三天兩頭耿耿於懷:你這個臭脾氣,你這個臭脾氣……
打那之後我算是學乖了,在父母面前絕不吵架,盡量表演夫妻恩愛。
要實現「三不一做」:不說配偶壞話,不告狀,不訴苦,做出一派祥和的美景。
每次當我媽和婆婆聚到一起,就像兩個優秀的相聲演員,一個捧哏一個逗哏。
一個說「我們不管他們,少操心」,另一個說「是啊,是啊」;一個說「孫子我們也不要多管,我們不添亂」,另一個說「沒錯,太對了」。
說完後,兩人分頭給我發消息,指導生活方針和育兒技能。
掌握了老一輩的這一特長之後,我和老公演技也越發成熟。平時在家裡為了帶孩子的事三天兩頭吵翻天,一旦聽到長輩發話了,馬上統一口徑,「好的,好的。」
一點分歧都沒有。反正也不聽他們的。
在老人面前「演技」要好,在孩子面前更是需要精益求精
有時我們倆正冷戰著,兒子突然出現,我立馬就能露出慈母賢妻的微笑,讓兒子感受到「家庭的溫馨」……
有一回老公又把電烙鐵堆在我書桌上,一桌子的鉗子螺絲發光二極管,我一怒之下,抓起電烙鐵準備扔出去。
正在這時兒子跑進來。
我端著電烙鐵的手微微一顫,說時遲那時快,擺出一個優雅的姿勢,對兒子說:「你看,爸爸的電烙鐵厲不厲害?等你長大了也可以學哦!」
論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作為經過多年歷練的最佳男女主角,我們深知「多一點演技,少一些煩惱」的道理。
關起門來我們可以以各種形式吵架、冷戰和拉鋸,但打開門面對親朋好友的時候,一致對外,伉儷情深。
那些經常秀恩愛的老夫老妻,關起門來還不是平淡如水,難道下班回家做飯洗碗收拾房間帶孩子陪作業的同時還能郎情妾意、你儂我儂啊……
如今,作為老夫老妻的我們連吵架都很少,頂多有個不經意的小不和,來個冷處理。
這樣的冷處理持續不了太久,經常會因為兒子一句話、爸媽一通電話、朋友一次約吃飯,甚至管委會大媽一次敲門簽字而突然間暫停,我們立馬像沒事一樣,你一言我一語,態度溫和,情緒穩定。
等這一切搞定,再回到二人世界繼續冷戰,即使已經記不清剛才是為什麼事不開心來著。
這是一種儀式感,是老夫老妻間的一種特別的小情調
這也不是虛偽。要知道,沒個七八年鋼鐵兄弟關係打底,默契值不夠,是根本達不到這種純熟技藝的。我們這是實力圈粉,互相打氣。
十年夫妻,一份難能可貴的默契其實就在於:在不同場合有不同表現。
關起門:你這個男人怎麼一點責任心都沒有啊!
打開門:我家孩子爸爸對孩子還是很用心的!
關起門:我上一天班也累死累活,哪裡比你輕鬆了!
打開門:我家爸爸工作比較忙,比我辛苦多了。
關起門:你看看別人家老公「五二○」還送花,你呢?
打開門:哎喲,都老夫老妻的,誰還過什麼節啊!
試想一點演技都沒有的夫妻,不但自己日子過得難受,還給別人添麻煩。
只要不是不可調和的爭執,隨便把夫妻間的小打小鬧帶到公眾面前,那是幼稚的表現,不能證明你真性情和敢於做自己。
夫妻就是合夥人,總能在某種忘卻自我的邊邊角角發現共同利益。
能維持的漂亮婚姻背後,都有一對入戲極深的最佳男女主角。
而這種入戲,其實都不累,已經是一種渾然天成的條件反射。
就好比學霸也偶爾在考試時偷看一眼筆記,無傷大雅,分數更漂亮了,皆大歡喜。
去年參加公司家庭日旅行,途中好多天,能見到不少老夫老妻都因為一點瑣事不順心鬥鬥嘴,一轉身跟大家在一起又馬上喜笑顏開,像剛才沒發生不開心的事一樣。
唯獨有一對新婚的小夫妻,才第二天就開始冷戰,女的乾脆拒絕參加一切活動;男的一個人尷尬地混到了第五天,直到行程結束,還沒有把老婆哄好。
我們一群大齡老夫妻相視而笑,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但這麼多年的歷練過去了,從二人世界到大千世界,沒有一點自如切換的演技,真的是很難成熟起來的。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沒兩把刷子成不了精啊。
真正好的婚姻關係,不僅在於二人之間的酸甜苦辣能共度,更在於當二人作為一個整體面對外面世界的時候,還能默契出演,收放有度,不給人添麻煩。
可以說是鍛鍊了演技,陶冶了情操,修練了自己,和諧了家庭。
《圍城》裡的褚慎明說:「結婚彷彿金漆的鳥籠,籠子外面的鳥想住進去,籠內的鳥想飛出來;所以結而離,離而結,沒有了局。」
婚姻本是圍城,現在有堵牆是拆不掉的,但很多人為它開了窗,不但更透氣,還能欣賞外面的景色。
打麻將有牌搭子,喝酒有酒搭子,夫妻做久了就成了戲搭子。
以婚齡十年左右的中年夫妻來講,沒有了新婚時的乾柴烈火,尚夠不到暮年時的雲淡風輕,正是磨練演技的時候。在親友面前要演出伉儷情深,在孩子面前要演出母慈子孝,時不時還得應觀眾要求加點兒智鬥小三、婆媳大戰、誰動了我的私房錢等戲碼。
起承轉合,眉梢眼角,遠景近景,偶像劇,動作片……戲要足,但不能過,心中再五味雜陳,七情也不能上臉。
模範夫妻,全靠演技。
誓要做一個德藝雙馨的老藝術家,為構建和諧社會添磚加瓦。
十三說
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次皺眉,一彎淺笑,這都是老夫老妻之間才有的暗號,從某種角度來看,不失為一種獨有的情趣,獨特而智慧。
各行各業都有職業素養和規矩,當作「戲搭子」來看的話,夫妻這個「行當」講究的是說學逗唱,望聞問切,一切都能駕馭的前提下,才能做到一切都不需要去刻意駕馭。
「戲」是一種灑脫的生活觀,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把日子過成了戲和把戲過成日子,都是最高的情懷,最大的智慧。
(本文摘自《了不起的中年婦女》,寶瓶文化出版,格十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