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拆開一封信,動作有點遲疑。我想我知道信裡面寫了什麼。絕望的父母為瀕死的孩子懇求一線生機。希望涅夫提供資訊、求他幫忙在候診名單上插隊。我該怎麼處理這些信?交給涅夫?寫信給所有人,跟他們說涅夫是騙子?
肯特郡北班斯塔普
實木農場路雪松樓
親愛的涅夫:
寫這封信給你,是想看你能不能幫我們的忙。我的孫子安東尼最近確診得了惡性腦瘤。我們很想到斯拉德科夫斯基醫師的診所接受治療……
我又看了一下日期。六年了。我從中間抽出另一封信,上頭有個精緻的印度郵戳,一頭長了翅膀的大象飛在河灣上。
親愛的巴諾斯先生:
先生,很抱歉打擾你,但這封信是為了家父工程師巴格特寫的。家父病重,真的很嚴重。我們聽說……
我又讀了幾封,內容大同小異。我並不生涅夫的氣,只是覺得時間與生命就這麼浪費了。我繼續翻看,感覺手裡染上了一層灰。看了一陣子之後,我發現有些信封上的筆跡是一樣的。
字跡很工整,看來認真學過書寫體。我過了好一會才明白那是涅夫的筆跡。那是涅夫寫的信,寄給世界各地的人,只是沒寄到收件人手中,退回原址。
我拆開其中一封,一張賈許的照片掉了出來。雖然我知道那不是賈許,但感覺他還是賈許,我也好希望那就是賈許。
信很長,我從頭到尾看完了。涅夫跟對方敘述他們去動物園玩的情景,可是信裡的賈許大概是七、八歲,一個他從未活到的年紀,做著年紀比較大的男生會做的事,自己坐纜車、交換足球貼紙。
涅夫詳細寫到賈許有多喜歡大猩猩、如何央求爸爸幫他在禮品店裡買一本書。從動物園回家以後,涅夫又寫到他們一起看夕陽,賈許在他的懷裡睡著了,那本大猩猩的書就放在他的大腿上。
在另一封信裡,涅夫寫到賈許的九歲慶生會,說好多人來參加,他收到好多禮物,有曼聯的球衣,奧爾頓塔主題樂園的門票,賈許高興得不得了。我又拆開好幾封信,內容都一樣,一頁又一頁地描述賈許的生活。一頁又一頁描述一段不存在的人生。
那不只是詐騙。我現在知道了。Minercraft;他們一起去看的足球賽;日落時分走在懸崖邊。
涅夫寫那些信,是因為這樣會讓賈許活著。那些信乘載了涅夫的愛。在這一點上,涅夫跟我沒什麼不一樣。
主旨:哈囉
傳送日期:二○一七年六月二十二日(週一)上午十點○五分
寄件者:羅伯
收件者:涅夫
親愛的涅夫:
謝謝你的來信,也感謝你能道歉。我很高興你試著彌補大家,我想你那樣做是對的。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能理解。我知道傷心可以把人折磨成什麼樣子。老實說,我也沒有比你好多少。我深深傷害我的妻子,安娜,我對自己的行為感到非常慚愧。
我認為你做錯了,但我真的瞭解你為什麼會那麼做。你走投無路,做了你認為對家人最好的事。你以最悲慘的方式失去了兩個親愛的家人。永遠沒有人應該經歷那種事。
事實是,你在傑克快死時,幫助我很多。在我需要時,你聽我訴說,儘管後來發生了那些事,你對我來說仍是個好朋友。
下週末我會到離你家不遠的樹林去,去鴴岩燈塔拍幾張照片,如果你想一起喝杯咖啡的話,你再跟我說。我會很高興跟你見個面。
希望你和克蘿伊一切安好
羅伯
跟別人一起走在漢普斯特德墓園,感覺很奇怪。我們靠得很近,手臂相碰,而我們的步伐有點正式,如同禮兵隊在葬禮上緩慢前進。墓地總感覺充滿寒意—即使是在夏天,也是那麼潮濕黑暗,樹木形成屏障,遮蔽日光。不過今天不一樣,感覺明亮有序,彷彿剛剛才修整過。
安娜說:「我一直知道你會來這裡。墓地總是收拾得很整潔。」
「你什麼時候來的?」
「通常是週日。就像上教堂,感覺很適合。你呢?」
「平日一大早。」
安娜說:「嗯。老實說,我不太喜歡這裡。這樣說可能很糟糕,可是我不覺得這裡是個讓人平靜的地方。」
我說:「其實我也是。」然後我們安靜往前走。
到了傑克的墓碑處,我們放下花束,靜靜佇立。砂岩是個好選擇,夠硬,能耐風吹雨打。我們看著對方,不確定接下來要做什麼。
安娜說:「要不要離開這裡?抱歉,我只是……」
「好。」
安娜說:「我不喜歡說再見。我甚至不喜歡去想他在這裡。」
我說:「我知道。我們走吧。」我們邁開步伐,這次走得快了許多。
(本文摘自《如果天空知道》,時報出版,路克・艾諾特著、鄭淑芬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