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外界總把丁寧看作「通告綜藝咖」或者「寫真豔星」,好像看不到她的努力。她用身體記住生命的痛苦與掙扎,即使是一個小角色,她也要好好享受、好好演。
▲丁寧在《她和她的她》中飾演許瑋甯活在痛苦中的母親「邱婉芬」,將想保護女兒以及守護家庭之情,融合辛酸、痛苦和壓抑,透過細膩演技展現實力,入圍迷你劇集女配角獎。 Netflix劇照。
前一天晚上,丁寧在十二點就準時上床躺平了,然而她的這場覺卻睡得支離破碎。四歲多的老二,先在凌晨兩點鐘準時醒來鬧騰了一番。到了兩點半,一歲大的老三同樣不給面子,接力起床又跟著哭。
隔天一早,丁寧又得起床,她要去參加八歲女兒學校的運動會。在運動場上,她累得離譜,但對一個做媽的來說,孩子的運動會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缺席的,這可是當天最要緊的大事,她得去露個臉才行,孩子的成長只有一次。
運動會結束後,丁寧依然不能休息。因為她自己也有件挺要緊的事得辦,這事對丁寧的重要程度,大概就只差女兒運動會一點兒。
爬滾演藝圈30年 終從硬底子演員群殺出重圍
過去,外界總把丁寧看作「通告綜藝咖」或者「寫真豔星」,但她這輩子努力地摸爬滾打,在演藝圈熬了快三十年,都始終念想著向「演員」這條路邁進。她已經拍過了許多戲,但她二十七歲時拍的露點寫真集《叛逆與風騷》太深入人心,日子久了,那個形象卻總像個黏答答的影子,纏在她身上大半輩子,所以,真正能看到她演技的人並不多。
然而她最近在電影《幸福城市》裡演活了滄桑的黑道女人「王姊」,因此入圍了金馬獎最佳女配角獎,連國際權威的電影媒體《Hollywood Reporter》、《Variety》都對她讚譽有加。
金馬獎是華語電影至高的殿堂,女配角這獎項,向來就是實力派演員的死亡戰場,這次也不例外。今年的入圍者黃嘉千、許晴、張子楓都很出色,去年靠《血觀音》拿到影后的惠英紅也入圍了這個獎項,丁寧的對手們,全是硬底子演員。
十二小時前還在女兒學校運動場上的她,此時坐在台下,臉上掛著很節制的微笑。當頒獎人羅家英打開信封,中氣十足地念出了得獎者的名字:「丁寧!」台下的她閉上眼,撫著胸口,淚水幾乎也要流了下來。
終於,丁寧的演員身分,在這天晚上切切實實地被肯定了。不過丁寧沒有表現出過分激動的樣子,她雖上過許多搞笑綜藝的節目,但她並不是那種愛把話講得天花亂墜、動不動展演「超戲劇化」姿態的藝人。
這個四十八歲的女人,舉手投足都風華蹁躚,很輕盈也很大器。上了台,她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先謝了電影公司、經紀公司、家人和她的老公馬修,然後揚起聲音,對著滿堂大導演、大明星說:「我要把這個獎獻給所有的同志朋友,因為你們捍衛自己的尊嚴和愛,都成為我的力量,讓我成為這樣一個人。」
那是她早就準備好要說的話,一直以來,丁寧就力挺「同志權益」,她甚至曾因挺同,被反同者嗆聲「封殺」。但她沒在怕,「你活到一個年紀,你沒辦法說出你心裡的話,是件很悲傷的事。」晚些時候,她在慶功宴上率直地說,確實,一直以來,丁寧心裡有很堅定的價值觀,即使外人看不到,但她自己把持得很穩。
丁寧老公在慶功宴上新娘抱起愛妻,甜蜜放閃。
從小就懷星夢 幕後小咖走到台前昂首闊步
丁寧從小就有著星夢,然而她一路走來卻並不那麼順遂,「從小我就想當明星,我不懂明星跟表演的不同,但我志願沒改變過。」丁寧笑說。但夢想閃閃發光,現實卻總是不容易。
她回想起自己讀國中時發生的事,當時台灣經濟泡沫,李家(丁寧原名李佩玲)原本富裕,卻受到波及突然崩潰。「我父母的建築公司出了問題,家裡欠了兩千多萬債務,家道中落。」丁寧的爸媽,只好離開孩子身邊到南部工作,把他們託付給爺爺。
不過,丁寧的爺爺卻時常酗酒,喝醉了就打人。有次甚至拿著柴刀,在房門外猛砍。「爸媽離開我們,我理智上能理解,情緒上卻受了傷。」
丁寧話鋒一轉,忽然提到她這次拿到金馬獎女配角獎的電影《幸福城市》。《幸福城市》並不是一個幸福的故事,片中丁寧飾演的「王姊」是亡命之徒,機緣巧合下遇到了自己親生的兒子,卻無法相認。「演完這個角色,我跟我父親說:我懂你們那時候的苦。」她苦笑說。
一直以來,丁寧就立下決心向演員這條路走,「我念體院時,有個乾姊,在滾石唱片工作,我就請她帶我走入幕後工作。」她笑說:「我是體育系,搬東西、買檳榔什麼都能做,而且一撒嬌,很多事情就能解決。」當時她年紀輕輕,卻已經被很多業界前輩看中挖角。「有一天,我爬到辦演唱會的場地看台上,心想,現在應該可以居高臨下地往下看了吧!當我看下去時,心裡頭卻像有風在吹,幕後不是我想走的路。」
於是她鼓起勇氣,開始接拍廣告、演一些小角色,在二十七歲那年,她更推出露點寫真集《叛逆與風騷》,震撼了整個演藝圈。
丁寧在《幸福城市》中演出亡命之徒,很有大姊大風範。
難甩豔星標籤 軋戲再苦用剪刀刺腳也要拚
然而,即使靠著寫真集有了知名度,她的痛苦卻才剛剛開始,「大牌製作人,每個都覬覦你,哪只是陪吃飯,他們直接就想『橋』你了!」丁寧接到的不是戲約,卻都是那些要她賣弄風騷,甚至直接獻身的邀約。
即使她偶爾接到戲,別人也不會關注她演技。丁寧搖搖頭,一路走來,她甚至懷疑過自己罹患嚴重憂鬱症,回到家,蹲在地上就開始掉淚。
「有一次,我已經拍了一整晚夜戲,隔天還要到新竹拍新戲開鏡。我拍到早上六點,然後再開車要去新竹,邊開邊想睡覺,我一開始打自己的臉,接著拿剪刀刺自己腳,好不容易趕到了,每個人臉都很臭。」
她微微笑道:「我父親教我教得很好,我不在別人面前情緒化。我ㄍㄧㄥ住,我不解釋。我謝謝每個人,離遠一點再大哭。我告訴自己:兩個選擇,離開演戲這行業,做通告藝人賺錢;不然只能跟他們拚了。」
《幸福城市》慶功宴辦在安和路上的一家英式小酒吧,那也是丁寧與老公馬修邂逅的定情地。我們坐到酒吧外頭的木頭公園椅上,書寫體英文招牌亮著蛋黃色的霓虹光。她手裡端了杯紅酒,笑著說:「應該是賈伯斯說的,回頭再去看你的人生,會發現,所有事情都有存在的必要性。」
沒代表作更要試 用肢體展現人生風霜的歷練
丁寧的選擇,當然是「拚了」,她一步步慢慢地走穩,盡可能地多演,並試著把那些生命中的痛苦、掙扎都記在了身體裡面。
《幸福城市》導演何蔚庭說,當時試鏡時,他問丁寧,「有沒有代表作?」丁寧說:「沒有!」但她直接在工作人員面前,展現出角色「王姊」的樣態。
「我之前看到惠英紅專訪,她接演《血觀音》前,在導演面前,就直接演出『棠夫人』的樣子了!」丁寧終於得到了屬於自己的機會。
「一個演員過苦一點,可能比較好!」丁寧開玩笑說,「每件事都做好!即使是一個小角色,也要好好享受,好好演。我很感謝自己能體會到很多生命的狀態,我感謝那些苦。我很珍惜。」她說,一路走來,她學到的就是「愛」,她愛電影、愛同志、愛她的小孩,「愛最大!」她不斷強調採訪一定要寫到這句話。
就像她在台上說的:「永遠只有愛與尊重可以阻止暴力,讓這個世界走向和諧、更美好的境界,世界要改變需要不一樣的力量,因為愛最大。」
台灣是自由的,金馬也還會在政治紛擾中繼續昂首挺立。在歷史中,「尊重與愛」或許看起來還是遙不可及,但就像丁寧吃過的那些苦,該走的路、該堅持的理念,都不能輕易被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