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秀丹(國立陽明大學附設醫院內科加護病房主任)
他的父母親都是九十二歲,身體狀況大致上還好,只是年紀大了,動作比較緩慢一點;不久前父親因為肺炎住院治療,兩個星期以後病情惡化,主治醫師告訴病人及這位澳洲醫師:「老爺爺年紀大了沒有力量咳痰,肺炎越來越嚴重,加上多重感染,再繼續下去就會瀕臨呼吸衰竭,但是我不建議插管治療,因為只是拖延死亡的時間和增加病痛,對病人沒有實質的好處。」
於是這位澳洲醫師就和父親、母親、太太(也是醫生)討論,大家都一致認為父親回家會比較好,於是請院方開立適量的止痛劑,就接老父親回家了。
全家人請假陪伴他,老爺爺也很滿意這樣的安排,一星期後老爺爺很安詳地往生了。
第二年,這位澳洲醫師應邀來臺灣演講時,螢幕上秀出一張很溫馨的照片。
一位滿頭白髮、面容安詳的老先生,躺在家中的床上;另一位同樣也是滿頭白髮的老奶奶則坐在搖搖椅上,身材微胖,表情十分慈祥,一手放在搖椅的把手上,另一隻手牽著老先生的手。兩個孫子站在床尾,看著老先生。
澳洲醫師說:「這是我父親在生命的最後一個禮拜,有太太、有兒子、有媳婦、有孫子的陪伴,在溫馨平和的氣氛中安詳地往生了。」
醫院是冰冷的,人事物是陌生的,家裏是他最熟悉最信任的地方,他的心情相對是穩定安適的。
「雖然很哀傷父親的離去,但是這樣的安排全家人都覺得很安慰,因為能讓父親在充滿愛的家中往生,總比在醫院來得好;對父親來說,醫院是冰冷的,人事物是陌生的,很匆促,會讓他感到不安;家裏是他最熟悉最信任的地方,有老伴及兒孫的相伴,加上止痛劑的緩解病痛,他的心情相對是穩定安適的。經過這次的事件,我更加相信,讓臨終病危的病患回家往生,是比較好的選擇。」
我們民間的傳統都希望親人能留最後一口氣回家,但我很敬佩澳洲籍的那位醫師,他雖然擁有很好的人脈、很好的醫療資源,可是他卻不濫用,他選擇對父親最有利、最有尊嚴的方式,只開給父親適量的止痛劑減輕病痛,並且全家團聚,好好地陪伴父親,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後一個星期,而不是只留一口氣回家。
目前臺灣有很多的家屬面對臨終的家人,即便病人就要往生了,但還是不能忍受病人死前的徵兆,會很緊張地將病人再送來醫院,結果送來沒幾分鐘就往生了;也有的是辦理病危出院,打算讓病人在家中自然往生,但回到家裏幾個小時後,發現病人「啊!怎麼還沒有死」,於是又很緊張地送來醫院。
和先進的國家比較起來,我認為臺灣的病人和家屬,需要多吸收醫療資訊,在生命的末期會有哪些徵狀?如何照料?都是需要了解的,才不會臨時慌了手腳。
臨終時能夠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有家人的陪伴,心情安定地走完人生最後的旅程,對臨終的人來說也是一種福氣,同時也能讓家中較小的晚輩,參與臨終病人的照顧,讓他們看到生命的逐漸消逝,感受到生命的可貴,也可以激發他們對生命的珍惜與熱愛,這也是死亡最深層、最重要的生命教育。讓家屬參與病人死亡,有其正面的意義。
我曾經在紐西蘭的醫院擔任一個月的觀察醫師,看他們如何照顧生命末期的病人,在那一個月中,我強烈感受到他們對於臨終病人的關懷與處理方式,不管是制度面或是觀念上,都比臺灣成熟太多。
紐西蘭的醫院是很人性化的,如果病人即將死亡,他們會盡可能地將病人移到較大的病房,讓家屬在旁邊陪伴,醫師會給予一些讓病人較舒適的藥劑,如嗎啡、鎮靜劑,或是維生設備模式的重新設定或撤除等等,不會延長病人死亡的時間,這是很人性化的做法,也是臺灣的醫療制度可以學習的。
(本文節錄自《向殘酷的仁慈說再見:一位加護病房醫師的善終宣言》,三采文化,陳秀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