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瀨戶內寂聽、譯／呂平
歡迎光臨，啊，好漂亮的蘭花。什麼？這是你先生在自己家種的？你家先生真是好興致啊。
請往這邊來吧，咱們在暖爐旁說說話。和我關係不錯的常寂光寺的副主持，也是個種蘭花的名人呢。這個年輕人經常在品評會上拿大獎，和我孫子很像。在喜歡種花的人眼裡，世界上沒有壞人。你是有什麼不滿嗎？
請問你多大了？五十一歲啊，我就是在這個歲數出家的。我就得那是在我五十一歲的十一月。多麼的年輕啊。不過現在可以看到，日本的女人也相當的年輕化了。我在五十歲的時候，以為自己已經看破紅塵了，而每當看到你們這些五十多歲的年輕人，我就會想自己怎麼那麼年輕就出家了，連自己都吃了一驚呢。
從四十七、八歲到五十二、三歲，這個年齡層是女人最感到吃力的時候吧。四十多歲的終結，表明了女人已過了嬌嫩水靈的年紀，直教人焦慮和寂寞；步入了五十歲的門檻，意味著女人的一切都在走下坡路……而且總體而言，女人的閉經期差不多也在這個時候，身心的平衡也容易打破，甚至有些人還會經常發神經呢。
雖然經濟上有了餘裕……
誠然，日本的確已經躍居為世界第一長壽的國家，特別是女性的平均壽命也已經達到了八十歲。現在才五十歲，往後還得熬三十年。啊，想想就讓人歎氣啊。
以前，人的一生也就只有短短五十年呢。而我最近常說，女人四十一枝花。那五十多歲是什麼呢？人們問我。五十多歲啊，我回答說，那正是勞動力旺盛的時候啊。
二十多歲年輕幼稚；三十多歲要養孩子，正是辛苦的時候；女人稍稍能鬆一口氣的時候，就是在四十多歲的時候了吧。所以四十多歲的女人最有女人味，穿什麼都好看，可不正像那盛開的鮮花嗎？小孩子漸漸長大了，不用再手把手的跟著照顧了，丈夫在社會上的地位也基本穩固，混得好的已經擔任負責人了吧。這時候，經濟上也有了一定餘裕，便也有心情常去文化中心、運動中心、瑜伽館活動了吧。
最有錢的人，應該就是你們這個年紀的女性了吧。在我做的一個和作文教室相似的私塾裡，來得最多的就是那個年齡層的人。通過她們寫的作文，我感覺到這些五十多歲的女性，雖然物質欲望大致得到了滿足，然而精神上欲求不滿卻比其他任何年齡層的人表現得都要強烈。
歸根結底，她們之所以有挫敗感，是因為迄今為止都一直在為家庭為丈夫為孩子而耗盡心力，可突然間卻發現，孩子已經完全擁有他們自己的世界，丈夫也已擁有他自己的成功事業，事到如今已不再需要妻子這個賢內助了。
孩子已經不願意再對母親說些悄悄話了，而公務纏身的丈夫也變得總是那麼忙，甚至連回家吃頓晚飯都成了奢望。
花費幾個小時來準備晚餐，一家人圍著餐桌邊聊天邊吃飯，歡聲笑語在空氣中彌漫開去……那種熱鬧的團聚場面，都跑到哪裡去了呢？
「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這不就行了嗎？文化中心啦，有氧運動啦，用得著一個一個的跟我商量嗎？真是無聊啊。你手上不是有錢嗎？」
丈夫很不耐煩地說。不管去到哪裡，隨便和男人說說話啦，隨便和誰一起去喝酒啦，怎麼樣都好。原本愛吃醋的丈夫到哪裡去了？要知道，從前哪怕自己和附近洗衣店的男人稍稍說幾句話，他也會疑神疑鬼地吃乾醋呢。丈夫出錢讓自己去玩兒，可自己無法理解他的這種態度，更高興不起來，這樣的自己還真是矯情啊。然而，這種空虛又是怎麼樣的呢？
不必要的孤獨
迄今為止，自己究竟是為何而活、為誰而活呢？家裡人都不再需要自己了，今後自己，又該懷著怎樣的目標生活下去才好呢？
關於這個問題，我想和私塾的客人以及前來寂庵的五十多歲的女性一起討論一下。這裡的每一個人，無不穿著昂貴的名牌服裝，佩戴著高檔的首飾。穿和服的朋友們，你們的裝束看上去更花錢呢。美容護理也好，頭髮造型也好，都絲毫不含糊呢。除了結婚戒指以外，你們每個人的手指上都還戴有其他的寶石戒指。
人們在得到了所有能夠得到的東西之後，反而卻開始變得不幸福。那個也想要，這個也想要，接下來又是些別的東西。欲壑難填，那些得不到的東西總是排著隊地在眼前晃來晃去。那個時候，人生的意義才顯現出來了。
說自己不被任何人所需要，便是投身到了恐怖的孤獨之中了。所有不堪的一切，到了五十多歲的時候都能化身為歡樂；每一個家庭成員，都會來真心感謝自己的付出。難道這一切都只是自己以前做下的白日夢嗎？這就是五十多歲的女人發現的自己的寂寞的立場。
對妻子失去性趣的丈夫
為了排遣孤獨，主婦們會衝動購物，也會在不知不覺間盼望著能夠被別人邀請。因為用卡購物，所以無數不少的主婦們都會病態地買回過多的物品，真是難以想像。
被證券公司的推銷員煽動，不知不覺間就把股票給出手了，那些好不容易攢下的私房錢，也乘著泡沫經濟的泡沫消弭殆盡了。
究其根源，還是因為沒有給寂寞和空虛找到發洩的出口，所以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這時，心懷不軌的男人們也閃亮登場了。他們瞄準了那些又有錢又空虛的主婦，瞅准機會趁虛而入，先是誘惑，後事威脅加安撫，有計劃、有目的地從她們手中攫取更多的金錢。我見過很多這樣五、六十歲的女人，最後她們被逼的身敗名裂，走上了悲慘的末路。
一般來說，即便到了晚年，性生活也是不可或缺的。現在的人們已經不像從前那樣認為這是一件羞恥的事情了，關於這一點也可以坦誠面對。而在從前，人們對於這種性的失敗卻覺得不可思議。
早上十點走進百貨大樓，在搭乘從地下升往樓上的電梯時，總能勾搭上兩三個欲求不滿的已婚婦女。這樣的情節，我從有相關經驗的男性口中聽說過。
其中最容易搞定的，當屬五十多歲的已婚婦女了。人們隨隨便便地就下定了這個結論，認為作為女人，她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所以大多數五十多歲的已婚婦女，和丈夫都沒有了性生活。
繁忙的丈夫，對於喪失吸引力的老伴早已失去了同房的興趣。日本的男人，壓根就沒有去履行義務，給妻子提供性生活的想法。
然後到了最近，又出現了這樣的現象。就是有很多四十多歲、正年富力強的男性，或許是因為工作的忙碌而勞心傷神，漸漸地也開始對家庭性生活力不從心了。這個問題真是十分嚴峻。究竟有多少妻子的丈夫出現性無能了？恐怕比想像中的還要多。
家裡面刮著頹廢而荒涼的風，外人自然無從知曉。看上去物質條件豐富的家庭，誰又能想像到裡面居然是寒風習習、毫無生氣的樣子呢。風口上的只有主婦一人，懷抱著無處安放的孤獨，蜷縮著蹲在那裡。
和戰前那些五十多歲的主婦相比，現在這些五十歲的主婦要更加的年輕化。隨著電器產品的普及，她們被從繁忙的家務事中解放出來，外出啦聚會啦都自由多了。然而，她們心中的空虛和倦怠卻如影隨形，認為自己過得不幸的人也數不勝數，真是令人痛心啊。
受一時誘惑而委身於情人，只有在和情人幽會的時候才宛若枯木逢春。那樣的自己，想想都覺得可憐。能夠用另一種眼光審視自己，這就是五十多歲人的成熟。
你說的不是自己的心裡話吧。在我這裡，來過很多像你這樣的主婦，從她們的哭訴中，我大體上也知道些你們這類人的想法。
我只知道，就算是外遇，也逃不過孤獨的現實。空閨的孤獨，從前的女人絕對不會說出口，外人也不會有所察覺。
能夠把這種事情掛在嘴邊上的女人，通常會被人們認定是些下流而缺乏教養的貨色，從而被加以指責。
然而到了今天，女人們通常都能夠若無其事地大聲討論性事。不管是什麼發生了變化，戰後最瞬息萬變的變化，當屬女人的性解放了。女人們聚在一起若無其事地公然討論性事，這種司空見慣的程度就仿佛是家常便飯一般。
「從明天開始，那個百貨大樓的外國古董就要開始大拍賣喔。」
就像說這話的語氣一樣，大大方方、若無其事。怎麼樣？被我說中了吧？
對了對了，下個週五的晚上你還準備過來嗎？那些經常過來玩的俱樂部裡的人都會過來呢。到時候，我們會把雜誌上描寫的五十多歲的女性的孤獨給收集起來，聊天漫談呢。過來的那些人都是些無話不說的熟人，如果方便的話，請你也過來吧。
好了，回家的路上請注意安全。圍巾很漂亮，和你很匹配。祝你晚安。
本文選自《不再討厭的孤獨》，時報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