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屆杭州亞運賽場上,台灣輕艇好手賴冠傑,於男子一千公尺單人划艇決賽,實現驚天逆轉,不僅寫下個人生涯里程碑,更為台灣輕艇靜水競速摘下隊史首面獎牌。
比賽那天,輕艇就位,起跑!起初,賴冠傑並不快,一人一艇落後前段班超過一個船身,僅僅暫居第五位。未料,後半段他急起直追,槳划得飛快,漸漸,他爬到第四名、第二名⋯⋯,在最後一秒,他全力加速衝刺,竟然反超對手,以四分一五秒九四二、險勝第二名○.○五二秒的成績奪得金牌。
「我本來以為我是第二名,就已經很開心了,看到大螢幕才知道我是第一名。」○.○五二秒只在電光石火之間,但回想起摘金瞬間,今年二十七歲的大男孩賴冠傑仍難掩興奮之情。因為,這塊獎牌的背後,承載了他十三年來的汗水,以及他對母親的承諾;○.○五二秒,更是他濃縮了這輩子奮鬥、淚水、情感的結晶。
展天分 國中划進全國前三
賴冠傑與輕艇相遇,純屬機緣巧合。他出身原住民家族,父親是阿美族、母親是卑南族,他在國中時便因體格不錯,受體育教練廖學滏賞識,先後加入田徑隊和輕艇隊,兩項運動相加,每天得訓練六、七個鐘頭,卻令不愛念書的他樂此不疲。與所有天賦異稟的選手一樣,賴冠傑很快在輕艇上展現驚人長才,國中時於同年齡層划出全國前三的成績。
他早早展現天分,然而接下來的故事卻非一路順遂。
賴冠傑的教練游志偉從高中就看著他一路成長,有次,賴冠傑大學時,游志偉竟在便利商店撞見正在顧店的他,「他在這幹嘛?」游志偉心裡納悶。原來,彼時賴冠傑已被退學了。
「那時我比較調皮。」賴冠傑坦言。青春難免荒唐,輟學後近一年,他放棄了一直堅持的輕艇訓練,開始玩樂𨑨迌,揮灑著青春。
不僅如此,賴冠傑家裡的經濟難題也糾纏著他。小時候,父母便離異,他和姊姊跟著媽媽、外婆同住,小學時,他父親也因病去世。由於媽媽一直以來都是家庭主婦,一家四口僅靠著外婆出租山上農地生活,一年不過七、八十萬元,收成欠佳時還不一定有這個數目。
盼回頭 母不動賭場打工錢
雪上加霜的是,打他國小起,母親便病痛纏身,「我國小她中風,左半邊都面癱,國中時她又糖尿病,要洗腎。」年事已高的外婆同樣經常出入醫院,家中醫療開銷甚巨,姊弟倆還得常常請假照看,連專心讀書都是奢望。
因為缺錢,賴冠傑甚至一度在熟人介紹下跑去顧賭場賺錢,希望能補貼家用。這類涉及金錢的工作風險高,錢來得也快,每隔兩三天就能抽成七、八萬元。
然而,讓賴冠傑不解的是,他拿回去的鈔票,媽媽從來分毫未動。
「我不乖拿再多錢回去她都不花,媽媽只想要我單純一點。」後來,賴冠傑才領悟到,媽媽一直很擔心他進出聲色場所會走歪路,所以用這種方式喚他回頭。
於是小夥子明白了媽媽的苦心,賴冠傑轉去便利商店打工,雖然賺的錢不多,但終於讓媽媽願意收下。
但是無論如何,缺少資源對運動員來說,還是一道檻,他的輕艇生涯難道就此斷送?
游志偉了解賴冠傑的難處,決定出手相助,先勸他不要放棄升學,還幫他透過宜蘭縣青年協會轉介到佛光大學。當時,佛光大學正鼓勵在地學生留在本縣升學,不僅學費比照國立大學,更願意出資支持學生出國參賽,沒有後顧之憂的賴冠傑,這才決定重返輕艇道路。
然而,那段浪蕩的歲月,銷磨了選手的體能。賴冠傑體重更曾飆升到一百多公斤,速度當然變慢。要重回水道,游志偉必須重建賴冠傑的身子,教頭開出菜單,讓賴冠傑搭配游泳、跑步等有氧運動找回體能,連逢年過節都不能休息。
努力不會騙人,恢復訓練半年多後,賴冠傑終於滿血重生,二○一七年在全國運動會上勇奪輕艇兩百公尺冠軍。
母親、教練都是他的貴人,讓他直直地在水道上,全力划著槳。
但造化總是弄人,在兒子奪冠的這年,賴冠傑的母親罹癌,七、八個月後就與世長辭。那段時間,賴冠傑每天以淚洗面。
但這次,他沒有選擇放棄。媽媽臨終前,兒子承諾她,一定會把學業完成,並做好運動員。「經歷過媽媽不在的痛苦,覺得再怎麼練都不會到那種痛了。」賴冠傑感傷地說。
為兌現與媽媽的約定,他更用力訓練,把悲憤都轉化成力量,「我在划船時不用想太多,反而是一種療癒,在媽媽離開後,也是一種宣泄吧⋯⋯。」一槳、一槳,都是對母親的思念,是痛,也是男子漢實踐約定的魄力。
信守對母親的承諾,賴冠傑順利大學畢業,也繼續在輕艇的賽道一路逆流而上。
一九年,賴冠傑已是國內頂尖好手,卻依舊存在資源不夠、缺乏培訓等困境。
其中一大原因,源於縣市資源差異。相較直轄市會給予全國運動會等級的冠軍獎勵金和每月營養金等,加總逼近百萬元;非屬直轄市的宜蘭縣僅發出二十萬元的一次性獎勵金,且下一次全運會得等到兩年後。
游志偉無奈說:「當時光一個月的營養品、訓練費就要一、二萬元,這還不算油錢、住宿費、移地訓練等。」能像賴冠傑一樣堅持下來的人少之又少,多數人還沒撐到最黃金的三十歲年齡段就決定放棄,或是遷戶籍到其他縣市。
母親與教練(右)都是賴冠傑(左)人生中的貴人,是他們的支持,讓賴冠傑在輕艇路上一路奔馳。(攝影/劉咸昌)
(圖/賴冠傑提供)
轉長距 罩門練成致勝關鍵
屋漏偏逢連夜雨,彼時賴冠傑還遭遇進不了國家隊的窘境。原先,他專攻加拿大式艇(Canoe)兩百公尺與五百公尺的短距離競速,但受限於奧運僅納入長距離項目一千公尺,按規定,他便無法加入奧運國家隊,也就難以獲得奧運培訓資源。
自母親離世,賴冠傑早就下定決心,即使難關在眼前,他依然正面迎擊。為了爭取更好的資源,擅長短距離的他,毅然決定轉練一千公尺,爭取進到國家隊。
「剛轉一千公尺時成績不太好。」賴冠傑直言,長距離講究穩定和配速,但過往短距離項目養成他一股腦往前衝的習慣,導致他經常在前面就把力氣耗盡,結果輸在最後二五○公尺。他沒灰心,陸續透過調整划槳姿勢、跑步訓練等方式提升續航力。不放棄的意志力,讓他的付出有了回報,在二○年成功入選亞運國家隊。
為了備戰亞運,賴冠傑還曾於賽前到海拔一千四百公尺的貴州高原訓練兩個月,「一樣的跑步、重訓移到高原上更痛苦,我練到在地上爬。」賴冠傑苦笑。他還要不時監測心率、血氧,並依照營養師的叮囑飲食。
一系列科學化訓練下,在亞運決賽上,賴冠傑曾經的弱點「最後二五○公尺」,反倒成了致勝關鍵,成功擊敗伊朗、波蘭、烏茲別克等頂尖對手,「以前遇到這些選手都沒贏過。」賴冠傑笑說。
賴冠傑劍指明年巴黎奧運,明年四月將前往日本參加奧運資格賽,爭奪亞洲僅有的兩張門票。
「輕艇讓我找到人生目標,如果那段時間沒回來訓練,真的不知道人生要幹嘛。」賴冠傑坦然一笑。
直到現在,他的手機裡,還保留著與母親傳訊息的對話框,即使媽媽不能再用手機回兒子了,但是賴冠傑仍一封封簡訊傳過去,「媽媽我到杭州了,目前一切順利。」「媽媽我預賽第一名喔!」「我明天前三了,我就光宗耀祖有老婆本了。」
奪牌後,他又傳給媽媽:「媽媽我是金牌喔。」想必母親知道,他正信守著諾言,持續划往更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