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照70歲母親,出門被轟「你的生活就是照顧我!」40歲女兒窒息告白:失去自己生活才是報恩?

長照70歲母親,出門被轟「你的生活就是照顧我!」40歲女兒窒息告白:失去自己生活才是報恩?

年近70的母親情緒激動對著負責照顧的小女兒喊道,「我就是小孩子!我就是小孩子!你要像照顧小孩子一樣照顧我,這就是報恩!你懂不懂?什麼叫作自己的生活?你的生活就是要照顧我!」

 

被「照顧」囚禁的犯人

 

在一場關於照顧者的演講過後,一位瘦削憔悴、目測約40歲上下的女子來到我面前。她說她也是照顧者,其實,不用說明,她臉上的疲憊與無助已經表露了身分。

 

她說母親輕微中風,復健後行動自如,只是,原本不好相處的個性,變得更加難搞了。母親跟哥哥、嫂嫂翻臉後,搬到姐姐家,不到三個月又鬧翻了,她只好接手。

 

母親到她家時,哭哭啼啼的訴說自己的命苦、兒女的不孝,又說還好生下這個小女兒,否則就要流落街頭了。

 

剛開始,母親的需求她盡量滿足,陪著母親去逛市場、去看電影、去百貨公司購物。然而,每當她加班晚點回家,母親就賭氣不吃飯;如果休假日她要跟朋友或同事相約出門,母親竟然整天不吃飯。她出門時再也不能開心自在了,總是提心吊膽,回到家還要安撫母親的情緒,好言好語的拜託母親吃東西。

 

她向兄姐求援,而後得知母親對嫂嫂的態度更為惡劣;姐姐則是冷笑一聲,「你現在知道了吧?」

 

她只好跟母親攤牌,「媽,我都40歲了,我要有自己的生活。你又不是小孩子,為什麼不能照顧自己呢?」

 

母親情緒激動,「我就是小孩子!我就是小孩子!你要像照顧小孩子一樣照顧我,這就是報恩!你懂不懂?什麼叫作自己的生活?你的生活就是要照顧我!」

 

 

40歲的小女兒覺得自己不是照顧者,她是母親的囚犯。

 

囚犯與照顧者同樣是不自由的,卻有著些微差異──囚犯犯了罪,必須受刑罰;照顧者心中愧疚,也在受刑罰。

 

幾位好友約她一起去東部旅行,看看秋天的金黃稻穗,母親當然不准她出門,一下子說她工作這麼累,應該好好在家休息;一下子說火車很危險會出軌,最後對她說:「好啊,你出門不要管我,等你三天以後回來,看我死了沒有。」

 

小女兒的眼圈紅了,她問我:「我該怎麼辦呢?」

 

聽著小女兒的敘述,我比較震驚的是一個年近70的母親吶喊著:「我就是小孩子!」

 

她不只是小孩子,還是一個任性的孩子,或許,她一輩子都沒準備好長成一個母親、一個大人。

 

當她童年時,不知在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靈魂停止了生長,而在臨老時蛻去成人外殼,成為一個需索無度的任性小孩,用愧疚感囚禁了女兒。小女兒成為她的照顧者,也成為她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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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休息的捕手

 

 

家族中第一個請外籍看護的是二伯,他是父親的二哥,戰亂中隨著單位來到台灣。晚年時癌症纏身,雖然控制得宜,體力卻大不如前了。二伯獨居在淡水,八十幾歲時,出門辦事滑了一跤,於是意識到身邊不能沒人照顧,請了一名印籍看護阿娣。阿娣的中文不太好,但基本溝通不成問題,由她照顧二伯的生活起居之後,二伯覺得輕鬆許多。

 

某一天,二伯在電話裡和母親說,他半夜起來上廁所,不小心摔了一跤。

 

這件事在家裡掀起熱議,不是有阿娣在身邊,怎麼會讓二伯摔跤呢?請了看護的目的不就是防範二伯摔跤嗎?做為一個看護,怎麼可以睡得那麼熟呢?所幸,二伯只是皮肉傷。

 

一個月後的農曆新年,家族成員都來家裡吃團圓飯。我照例發紅包給長輩、晚輩,也準備了一個紅包給阿娣。當她接過紅包時,我溫和的微笑著對她說了這樣一番話:「謝謝你照顧爺爺。爺爺年紀大了,不能摔跤,我們都要靠你嘍。晚上爺爺起來上廁所,記得要陪在他身邊喔。」

 

阿娣靦腆羞慚的對我說:「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那時候父母親的身體還很健旺,大部分的年菜都是他們張羅的,我根本沒想過照顧是怎麼回事,照顧者過的又是怎樣的生活。

 

後來,回想阿娣來台灣時光潔的臉孔,卻在幾個月之後長滿痘痘,吃得不多卻一直發胖的身軀,或許都是照顧者症候群──睡眠不足、壓力過大、營養不良,造成內分泌失常的結果──絕不是因為吃得太好、日子過得太安逸,只是有些雇主誤解了。

 

後來,我回想自己過年時對阿娣說的那些話,覺得非常懊悔。她並不是全天二十四小時電力滿滿的機器人,只是個有血有淚、會疲憊、會低落的人類照顧者。

 

後來,是什麼時候呢?二伯過世半年後,父親因藥物影響爆發了思覺失調症,在此之前,情報員的訓練應該讓他隱忍了相當時日,才會以這樣爆烈的樣態發作。我們請了印籍看護阿玉來家裡照顧,她和我們一起度過許多艱難時刻,如果沒有她,我根本撐不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父親失眠並且躁動,我和阿玉輪流起床應付。

 

父親吃了安眠藥,睡得仍不安穩,一夜要起床好幾次,連帶的我也神經緊繃,食不知味,無法休息。

 

三月底某個春天的夜晚,父親吃了安眠藥上床,我還在工作,阿玉去洗澡。過了一會聽見父親的動靜,我立刻過去扶他如廁,上完廁所,他要求穿紙尿褲,就在我轉身去拿紙尿褲的那三秒鐘,父親突然摔倒了。

 

這一跤摔得髖骨斷裂,必須動手術。聽見我們的驚呼聲,阿玉從浴室衝出來,幫忙把父親從地上扶起來,她的頭髮還是溼漉漉的,臉色蒼白,渾身發抖,不斷的說:「對不起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啊。」

 

我安撫她,「別怕,沒你的事,是我害爺爺摔跤的。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都是我的錯嗎?在那樣的瞬間,我想到了阿娣,想起自己對她的要求根本就是苛責。做為一個照顧者,連短短三秒鐘的時間也能出錯,該有多麼大的壓力。

 

照顧者就像一個捕手,不管被照顧者投來的是直球、曲球、蝴蝶球,各式各樣的變化球,乃至於失控的暴投,都要拚了命的穩穩接住。灰頭土臉,甚至遍身傷痕也要接,萬一漏接了,也是可以體諒的吧?畢竟,照顧者是不能休息的捕手,「觀眾」又怎能有過高的要求呢?

 

本文摘自天下文化《以我之名:寫給獨一無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