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深夫妻也許需要一些共同的嗜好,如果無法建立共同的嗜好,不妨容許彼此擁有各自的空間,學習分享與欣賞。分工忙碌的十幾年中,也許一方培養了某種興趣,另一方無法立刻同步。
例如,五十歲的太太已累積數十年的舞齡,丈夫才開始想要一起跳舞,在技藝上當然會有無法跨越的落差。那麼,讓太太跟著丈夫一起打球吧!嘗試了兩次,太太就感受挫折而卻步了。
如果能夠耐心的帶領另一半,暫時忍受無法暢快跳舞或揮桿的侷限,假以時日,兩人也許就能一起享受。但另一半如果真的不喜此道,也不要太勉強。
很多夫妻沒有共同的興趣,也過得很好。尊重彼此的自由,不能當舞伴或球友,就當觀眾也不錯。
我遇過一對夫妻,太太是家庭主婦,相夫教子忙碌了半輩子,空巢期來臨後,她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得很精采,從早到晚都有不同的活動。先生退休後,賦閒在家,經常感到身體不適,四處求醫都沒查出具體問題,被介紹到精神科。
他告訴我:「人到中老年,本來就都需要吃補,我就是沒有補,身體才變得虛弱。」我問他:「既然覺得吃補會有幫助,為什麼不這麼做?」他長嘆道:「因為我太太每天不是在公園就是在朋友家,沒空幫我燉補,我才會變成這樣。」
原來這位丈夫的心理病因,在於渴望太太給予更多的關注。面對衰老,他還沒有辦法找出積極的因應方式,看著似乎順利度過中年危機而充滿活力的太太,他又羨慕又生氣。他感受的「虛」,是孤單和焦慮。
但是事業有成、一向位居主管的大男人很難承認自己的脆弱,他不知如何向太太請求協助,每次開口表達總像是指責:「一個女人整天往外跑,不像樣。」太太當然也沒好氣的回答:「我一生花在家裡的時間夠多了吧!」、「你憑什麼指責我?」結果關係陷入僵局。
他們在協助下嘗試改變防衛的姿態,重新溝通。先生柔弱的一面需要被妻子看見,而妻子曾經獨自承擔的辛苦,需要被先生肯定並感激。先生後來鼓起勇氣,請太太讓他每天早晨跟她一起出門,他就坐在公園椅凳上,耐心的看妻子當小老師,帶領團體成員練習氣功。
過了幾週,他對太太說:「大家好像很聽妳的,我雖然看不懂,不過妳的動作還真是有模有樣。」據說太太露出了久未見到的開朗笑容。我不知道是否還重要,但先生說,在這之後,他比較常吃到燉補了。
不過,即使體力好的,年長男性參與團體活動的,還是比女性少。男性似乎較不習慣在團體活動中放鬆,大部分的成長課程或社區活動,參加者都以女性居多。難道女人在各種技能上都是天生好手?未必如此。
但中老年女性的確比男性更容易投入社團,往往為了某個公益活動,排練表演,大家都願意穿上制服,戴上頭花,放下身段,四處募款宣傳,在這些過程中與社友建立深厚的情誼,形成新的人際支持網絡。
其實這樣的好處並非不勞而獲,因為社會文化總是期待女性付出更多情感的勞動,諸如負責照顧他人的需求、維持團體的和諧等等,女人不得不練就極強的適應力與人際力,所以如果說中老年女性比男性容易參與活動和結交朋友,是付出辛勞代價後的一點回饋,也算合理吧!
而夫妻老後,這種團體適應力的落差漸趨明顯,很多女性抱怨「無論如何都無法把老公拉出去參加活動」,惋惜兩人無法一起享受休閒,更擔心沒有興趣的丈夫會身心衰退,忍不住就說出帶有責備意味的話,像是「家人為了你都不敢出去玩」,甚至「你這樣很快就會退化」。這些話語並不能激勵老先生們走出去,只會讓他們更加焦慮,更想繼續躲在熟悉的環境中。
如果真要幫助,就得具體設想有什麼適合他的活動,例如棋藝、自行車、電腦、外語,可能比歌唱、舞蹈或心靈成長課程,更能吸引受到傳統印象束縛的男性。
過度心急的想把丈夫帶進自己活動的圈子,常常適得其反,丈夫可能在妻子熟悉的團體和活動中感到自卑、陌生,而心生抗拒。
我年輕時參加舞蹈社團,也曾夢想與愛舞的人結為連理,舞伴和家人合而為一,心中的畫面非常美好。晨光中,絲質的睡衣迤邐,咖啡的香氣伴隨雙人迴旋;晚餐後,輪番踢踏著清洗碗盤:接著是月影下的激情探戈,入夢方歇……誰說這種幻想不切實際?我有好幾對學長姐都是如此,他們經常在臉書分享共舞的影片,近年孩子也陸續長大,加入爸媽舞蹈的行列了。
我每次看到神仙眷侶的生活,心中滿溢羨慕之情,轉頭看到家裡那位只喜歡跑步和打球,還會嫌我爬山沒體力的,不免偷偷嘀咕,但轉念一想,他可能也有一齣美好的心中景象,每天和健美活力的妻子,一來一往球不落地,或是走遍世界,攀登峻嶺,想他倆在山峰上擁抱雲霧,豈不更像神仙眷侶?不知他是如何包容我這種從不上山、揮拍還會打到自己的老婆。
資深夫妻,誰負了誰的夢想,早已不再重要。笑看共同創造的生活,美的醜的,直的歪的,完整的或縫補的,發光的或黯淡的,這就是我們協力的作品。
婚姻這幅作品未必值得欣賞,但婚姻的協同作者,總能讓我們看到獨自一人不會看到的風景。
在這場長途旅行中,什麼風景都有。天堂是一種風景,地獄也是一種風景。資深夫妻,祈禱的並非不入地獄,而是落入地獄時,不要忘記呼喊另一半的名字。
(摘自鄧惠文《我想看妳變老的樣子》,天下文化出版,鄧惠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