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中年後,父母年老、兒女離巢,要適應身心變化已非易事,溫情相待的枕邊人驟然離世,又要令人如何面對?如果心靈是個容器,要有多大的心量,才能容納失去另一半的悲傷?
中年面對生離死別,八年送走三位摯愛
「我兒子結婚時,大家都預約我要做好命婆(在婚禮上牽新娘子的人),可是隔年三月,我卻在辦老公的喪事,那時說要邀請我的人,果然就沒再找我了。那幾年我覺得很孤單,我好像被貼上標籤,成為一個不幸的人。」
回想那幾年,霈瑀有自己的公司、事業有成,一兒一女都已經長大、家庭美滿,腦中想的是美好的退休生活,可是誰知道,就在一瞬間,就像是高塔被雷電擊中,她從塔頂跌了下來。
「那八年,先是我爸爸得到食道癌,知道的時候,我從門診哭到掛號處, 實在無法接受惡耗,爸爸過了九個月就走了;後來換到媽媽,因為大腦蜘蛛網膜破裂(中風), 當天就走了;最後是我先生,他得了胰臟癌,最後我們只有四個月的時間。」
▲霈瑀事業有成、家庭美滿,她說老公的驟逝,好像是一瞬間失去一切。
他始終很依賴我,可是我們沒有時間好好告別
「一開始,我以為死亡是別人家的事。老公過世的那一年我五十歲,老公五十三歲。聽到醫師說確診,我愣住了,當下無法哭,接著忙碌於處理住院的事、公司的事、家裡的事,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我沒有辦法在當時接受這件事實,也沒有機會好好告別,太快了。」
霈瑀說,因為老公不斷發高燒,當時只有做一次化療,有六十多天都在住院,可是無論公司多忙,霈瑀還是會去醫院照顧老公,「他始終很依賴我」。
「我老公,一個星期打兩次高爾夫球,喜歡各種運動,以前他還會騎腳踏車去淡水,再買阿給給我吃。而且我們沒有做過壞事,還做了很多好事,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我們聊了很多退休後要做的事,可是都還沒有做。那段時間我真的非常憤怒,埋怨老天為什麼他會生病?」
回想這幾年,她走了一趟深沉的悲傷探索之旅,把所有對親人的愛,轉化成對自己的愛。如今年過中年的她,更懂得什麼是「自我覺察」、「自我價值」,還在前年完成了研究所學業。
沒有人想要承擔悲傷,可是悲傷最後會帶來珍貴的價值,因為脆弱裡的勇氣,就像殘垣裡冒出的花朵,堅韌地迎向生命冬日的暖陽。
當老公走的那一刻,你的世界已經被改變了
「老公過世後,我讓自己去學很多東西,學唱歌、學二胡、學畫畫。我問我自己,如果我只能活三、四個月,我想做什麼?幾年下來,我參與、學習各種課程,陸陸續續就認識幾百人,當我釋放自己的情緒、不斷地探索內心時,我的生命才有了轉變。」
「老公剛過世時,一想到他我就難過,可是在朋友面前,我反而變得壓抑,因為許多安慰的話,反而讓我更傷心。像是『你經濟條件已經很好了,還有什麼不滿足』、『都過了那麼久了,你還在哭呀』,我覺得找不到一個地方可以包容我,可以接住我的悲傷。許多人以為悲傷只是過渡期,之後可以恢復過往的生活。」
「可是事實是,當老公走的那一刻,你的世界已經被改變了。當我愈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時,我的眼淚就流不停,直到我接受我的命運,接受發生在我身上的悲歡離合;我不是個不幸的人,若有些人因此評價我,我想那是他們投射了自己的恐懼。」
接納命運的發生,重新掌握人生主導權
霈瑀後來幾年,研讀不少心理探索課程,就讀心理研究所,她的心路歷程,變成了其他同學最好的範例,因為曾經在悲傷的漩渦裡不能自已的她,在不斷「剝洋蔥」後,能坦然地分享自己的故事,她找到了向上的力量,也幫助他人一起往前。
「曾經我以為我是世界上最孤單的人,其實我和每個人一樣,之所以會感到孤單,只是想要被理解、被陪伴。參加團體後,我發現我不孤單,每個人都有他的生命故事,也會用他的方式,走出他人生的困局。」
現在固定在一葉蘭喪偶家庭成長協會做志工的霈瑀,重新掌握人生的主導權,即使中年接受那麼多命運的「禮物」,她因此更相信我們要做自己人生的導演,做自己生命的編劇,「不幸,只是一種錯覺。」
「很多人是害怕談論悲傷,是害怕觸及到深埋的情緒,甚至擔心自己會崩潰,因為我自己經歷過,我特別能感同身受,在其中的無力感與自我懷疑。」
難過時,要找到「對的人」說出來
「但是想像一下,如果我們身體受傷,我們會去擦藥;但心裡的傷,卻不願意講,傷口就在心裡慢慢地發炎。」
「參加喪偶團體,我們輪流說出自己的故事,每說一次,就像在清創傷口。訴說之後,心裡面的感覺也得到了釋放,我有訴說的對象了,他們是我人生的見證。」
霈瑀最後分享給50歲後的熟齡朋友們,難過時,找到「對的人」說出來,很重要!
「我算是比較活潑又外向的人,但憂鬱也會來找我。每個人面對生命意外的態度都不同,但我們仍能找到自己幸福的方式。我曾看過一位朋友,20、30年來都還在用著過世老公的便當盒,她用她的方式將愛情持續下來,進到她的日常中,她感到很幸福,我們也會尊重她,這是她的選擇。」
細數每個人的生命故事,必然會經歷生離死別,有愛便有傷,而也因為傷,讓愛更有痊癒的力量;聽聽別人的故事,也別忘了把自己的故事說出來,語言很有力量,即使摯愛離去帶來深沉沈的悲傷,但我們也能「由死而生」,再次看到更為茁壯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