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以為盡責,多年後我才知道他們一點也不覺得是我的母愛,反而是無形的監控,讓他們感到極度的被約束。
小時候不敢反抗,等到長大上了大學,兩個小孩都找理由爭取住校,因為這樣就可以脫離我的管束,我也才知道之前我不在家的時候,他們其實才最快樂。
我自己可能是因為排行老大的緣故,從小父母交代的工作不只要照顧好弟妹,還有各種家務要分擔,只要我有一項沒做好,不但會受到工作忙碌的父母責備,事後我還是得把工作完成。
因此從小養成的責任心讓我對甚麼人都想盡心,做甚麼事都想盡力,不知不覺中也會用自己的標準去對別人要求,其實對別人是壓力,自己也不會因此得到更多的認同,真正吃力不討好。
讓我漸漸覺悟的另一個原因,是不只一次發現我要求的跟他們做的完全兩回事,要不是口頭答應然後照他們的方式做,就是聽完都當耳邊風,包括買給他們的東西收了也不穿不用。
讓我最意外的是在我被診斷出得了癌症生病的時候,我還擔心萬一自己死了這個家怎麼辦?他們未來的日子怎麼辦?事實上他們並沒有如我想的露出慌亂的神情。
反而是鎮定又冷靜,因為在他們心目中我不但是強人,還是個不需要別人擔心的人,他們相信我絕對有能力處理,原來長時間的強勢作為,我已然成為他們心目中不倒不敗的巨人。
在工作上也一樣,當年生病的時候,我先在最短的時間內安排好所有工作,並交代萬一時的應變措施,員工們只是靜靜的聽著,沒有驚慌也沒有特別的情緒反應,反而是我在擔心緊張。
而後自己靜靜的去接受治療,直到恢復上班,他們都像不曾發生過甚麼似的,好像我在與不在都不會影響他們工作的節奏。
之前正常上班的時候我都是在公司午餐,也會請同事一起分享,即使外出的時候也會把飯菜準備好,讓他們加熱就可以吃,這個常態因我生病不在而中斷了。
而後又再回到公司,午餐又每天照常新鮮供應的時候,他們的反應依然淡定,甚至看不出有和以前有何不同,不禁讓我反省是我給得太多,還是我想得太多?
那種淡定讓我有點錯愕,真不知道是他們已經習以為常,還是可有可無,看來不管是對親人還是對友人,我顯然都需要重新調整自己的心態。
我們常因為愛一個人而恨不得傾其所有的給予對方,例如父母對子女,總認為他們是自己生命的分身,所以從不吝嗇付出,盡可能地替他們規畫、提醒與防範可能遇到的傷害與挫折。
他們不做的便急著幫他做,做不好的、做壞的便幫他善後,讓他以為天下無難事,甚麼困難都有人幫他解決。
有的孩子可能因此被寵成弱智,有的孩子恨不得逃離,無論任何結果都是傷感的,其實夫妻也好、子女也好,放手才能讓彼此有伸展的空間。
老闆看待員工也是,你以為處處為他們設想是最周到的照顧,其實你給的未必是他想要的,一旦出現摩擦,他們的冷漠便是最直接的反應,因此讓他們習慣沒有依賴的相處方式,是必須修正的。
後來,我慢慢試著在平常和孩子聊天的時候,改用輕描淡寫的語氣把一些想說的話,包括該讓他們知道的家中事物、財務,以及生活經驗講給他們聽,同時把自己的想法當建議跟他們聊。
也許當下他們未必同意我的想法,日後也可能有他們自己的做法,但我已經學著不去求證和過問,畢竟他們有他們的人生要去經歷,我的想法再好也無法替他們承擔未來會遇到的任何問題。
對一些看不慣的、想說、想管的盡量避口不說,他們做錯的、做壞的、不做的,也由他們自己去處理,只有讓他們自己去接受後果才能讓他們記取經驗,明知道行不通也必須讓他們自己去試、去面對,畢竟我無法照顧他們一輩子。
對員工我開始要求他們自己去處理錯誤,而不再事事幫他們善後,畢竟我也總有退休的時候,他們在我這裡受到的保護,有一天到了別處未必是相同的處境。
例如一直以來我都包容他們工作上的所有失誤,甚至概括接收發生的損失,自己氣得要死,他們未必當回事,也不覺得我的寬宥是恩惠。
改用放手的方式,讓他們全程自己決斷,任何結果自己負責,成王敗寇、適者生存本來就是職場的鍛鍊,自不自信,都該讓他們自己面對。
如果我依舊一直在旁指手劃腳,就算每次收爛攤擦屁股,還是無法幫助他們覺悟,對待員工同樣需要理智而不是鄉愿式的姑息。
(本文摘自《做個不麻煩的老人》,原水文化出版,梁瓊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