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秀丹（國立陽明大學附設醫院內科加護病房主任）
經過急救後，不幸成為植物人，但因為他是單身加上父母已故，在加護病房、一般病房治療一段時間後，不得不移往安養中心。
剛開始，哥哥、嫂嫂、朋友、同事都經常去看他，但漸漸地來看他的人越來越少，幾年之後就很少有人去探望。數年前他樂觀、開朗、談笑風生，如今表情空洞、面容呆滯，很難想像他原來的面貌。
現在整天躺在冰冷的病床上，不能動彈、無法言語，只能面對慘白的天花板，如果他還能表達，應該會很不滿意目前的狀態吧！
重症患者拖垮全家
像這樣的故事，其實常常發生在我們身邊。現在的工商社會、醫學發達，很多重病患者（包含腦中風），經過救治後卻成了植物人，甚至是無法自行呼吸、必須長期依賴呼吸器維生的可憐人。
現在的小家庭，人口簡單，多為雙薪家庭，忙於工作，分秒必爭，實在沒有多餘的人力照顧病人，於是這類必須依賴人力照顧的患者，大多數被送往安養中心、老人療養院或是長期住在醫院裡。
但這些機構良莠不齊，有的環境還不錯，有的卻臭氣熏天；護理人手不足，常常引起褥瘡（這類病人必須每兩小時就翻身一次，否則很容易產生褥瘡），衛生差的甚至感染疥瘡，也曾多次看到病人耳中爬出果蠅的蛆，更甚者，有些病人肢體攣縮、四肢嚴重變形到死後必須用特製的四方形棺木才能順利將遺體放進去，非常悲哀。
這一切，對病人和家屬來說都是很大的折磨。
根據時報周刊民國九十七年一五六八期報導，全臺灣有六十五萬人需要照護，重症患者拖垮全家，間接拖垮五十八萬戶以上的家庭，平均每十二個家庭就有一個家庭，因家人而面臨身心及經濟的煎熬。
在英國體系的國家，如澳洲、紐西蘭、新加坡、香港等，對於嚴重腦中風呼吸衰竭的老年人，是不可以急救的，因為即使救回來，老人家的生活品質也不好，這些國家是這樣地在保護那些病重的國人，不要讓他們的生命在最後的階段，過著受苦、受難，沒有品質的生活。
反觀臺灣，許多醫師在學生時代沒有上過生命倫理、生死學等相關的課程，老師只教導醫學生將來如何去治療病人、如何去急救，不曾提及「病人應該保有善終的權利」這件事。
以致於遇到無法醫治的病人，即使知道插管只是拖延死亡而已，很多醫生還是會問：「要救嗎？要救就要插管，不插會死哦！」家屬聽到沒救會死，當然就會說：「一定要趕快急救、趕快插管！」
醫師卻沒有告訴家屬急救的後果將只是延長死亡的過程，病情是不可能好轉的。有很多的家屬，事後看到病人變成植物人或是腫脹變形的遺體都很懊惱，因為這樣的結果，並不是家屬想要的。
無效醫療仍有健保給付
不是病人的福氣
在臺灣，葉克膜、呼吸器、洗腎等設備的使用率，都是全世界最高的，為什麼會這樣？那都是因為健保有給付，加上錯誤的醫療觀念及行為所造成。
根據監委黃煌雄的調查，健保實施至民國九十八年底，醫療費用總共支出高達五兆元，其中呼吸器與洗腎費用相對偏高，兩者占健保人數比率約百分之零點三，卻佔總支出金額的百分之十二點五五。
很多洗腎患者的生活品質也很好，仍可過著一般正常的家庭生活，這樣的情形健保給付是有意義的。有的腎友還能上班，對社會貢獻良多。
呼吸照護患者約三萬人，一年要花費兩百五十億元；這些患者多半是末期病人，住院一天至少要花健保三千五百元以上，有部分患者住院長達一年以上，一位患者一年就要花掉健保一百三十萬元以上。
事實上長期使用呼吸器超過十年的也不少，這類的病人絕大多數是意識不清的植物人。
我見過很多更悲慘的情況是──癌症末期合併缺氧性腦病變（意識昏迷）、呼吸衰竭、腎臟衰竭，有的醫生還配合家屬要求，安排這種患者長期使用呼吸器和洗腎，這樣折磨病人實在不道德，也浪費很多的醫療資源，這就是無效的醫療行為造成不當的醫療耗用。
無效的醫療行為而健保仍給付，這不是這類病人的福氣，因為有健保的支付，這類的患者才會被折磨得這麼久、這麼慘。
健保原本是要保障國民的就醫權利，促進國人健康，立意良善，但是沒有良好的規範來限制無效的醫療，這時的健保就成了剝奪病人善終的最大禍首。
根據研究指出，民國八十九年至九十三年，臺灣往生者臨終前一年的醫療費用，平均每年高達三百零九億元，其中死亡前半年，更佔了百分之八十。
這當中有許多是不當的無效醫療支出，如果這些費用省下來作為學童預防近視、預防蛀牙、疾病預防、癌症篩檢、健康行為的推廣等，不是更有意義嗎？
臺灣目前生育率是全球最低的國家，九十八年度的嬰兒出生人數僅有十九萬一千三百多人，生育率為一點零三人。
國人平均壽命延長，而現在的家庭大多只生一個、二個小孩，甚至是不生育的，以後我們都只好去住安養院了，因為沒有多餘的人力可以在家照顧老人；而這樣的小家庭，孩子長大以後，一個人就得背負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的生活費或安養費，這是多麼沉重的負擔啊！
這是我一直引以為憂的，我們的國人、社會的菁英、醫生、執政者更不能忽視它的嚴重性，需要儘快擬出解決方案，刻不容緩。
無效的醫療不要再延伸，如此就可以減少很多可憐的病人，也同時可以減少很多社會的問題。
（本文節錄自《向殘酷的仁慈說再見：一位加護病房醫師的善終宣言》，三采文化，陳秀丹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