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兩個星期以後，爸爸與姐姐開始覺得疲累。我住在台北、她住在基隆，很多事情讓我鞭長莫及。親自照顧病人，與遙控指揮是完全不一樣的事情。
每天陪伴在病人旁邊，就像是無底的黑洞，這個黑洞，會吞噬所有的光，包括病人自己。她會開始懷疑自己會不會就這麼不行了，不能走路、不能下床，從此之後，會不會連上廁所都需要別人幫忙？雖說在他身邊的人，可以出力，遠在他方的人，可以出錢，但是出錢永遠比不上出力，因為沒有好轉，身邊的人會覺得沒有盡頭，更會覺得生病的人無理取鬧。
對於媽媽來說，同樣是無法想像的。她永遠是照顧家人的人，但突然之間，她覺得自己像是廢人一樣，不能煮菜、不能逛菜市場、不能自在的與朋友閒聊，必須被人照顧。而她每天面對的，就是不明的疼痛，疼痛到無法走路。即便透過所有的精密儀器檢查，醫生也無法確定，到底發生什麼問題。
最後，醫院的疼痛門診勉強給了一個答案，也就是她的腰方肌可能有筋膜炎，必須吃藥、按摩、熱敷，慢慢才會好。但是，媽媽卻不是一個配合的病人，她還是每天喊痛，不願意下床，姐姐說，她的腿部肌肉可能會開始萎縮。在詢問過物理治療師以後，他的意見是，希望媽媽可以練習下床，否則未來即使發炎好轉，走路也會有困難。
這時候，我開始想盡辦法要讓她下床，於是我告訴她，「如果你再不嘗試下床，你的肌肉就會萎縮，到時候就沒有人願意照顧你了。」
她開始哭泣。那樣的哭泣，讓我手足無措。突然，我想到了以前。
從小我就沒有近視，但是每學期的視力檢查，對我來說都是無形的壓力。因為爸爸曾經告訴過我，「我們家族都沒有近視，如果你檢查出來近視，我不會幫你配眼鏡，到時候你的眼睛就會瞎掉。」對於一個小孩來說，這種恐嚇簡直就是世界末日。
眼睛瞎掉？於是，在每次檢查以前，我都會戰戰兢兢的、事先想要把視力檢查表背起來，雖然每次都還是忘記剛剛背了什麼，畢竟終究還是沒近視，也能看得到所有的小字，最終結果就是1.5，但是對於我來說，卻是可怕的陰影。
舉凡這種大小事，不斷的發生在童年與青少年。爸爸同樣會恐嚇我，如果我不認真唸書，最後沒考上第一志願，就不要念了，會讓我去工地打工。如果沒有考上國立大學，那就別念了，他沒錢讓我去念私立大學等等。他認為這是鼓勵，但是這些不同的鼓勵（恐嚇？）卻讓我一直在不安當中。直到真正長大以後，才慢慢的可以相信自己，不會被丟掉。
那麼，現在呢？我似乎不自覺的開始用相同的態度對待自己的爸媽，這也是複製嗎？
「我晚上回家，帶我自己做的可愛吐司給你吃。」我深呼吸了一口氣。
神奇的是，聽完這句話，她不哭了。
「下週會有物理治療師來家裡幫忙，你就按照治療師的方法，好好的調整自己的狀況。你只要可以下床，我就做一個吐司給你。」不過，說完了還是覺得怪，於是我又補了這一句，「你沒有下床，我也是會做給你啦！」
威嚇是可以複製的，我只能希望自己，未來在面對各種家人的狀況時，可以不要再複製以前的經驗，不自覺的用這種口是心非的方式去處理問題。也希望飽受這種痛苦的朋友，可以知道，那不是你的錯，但是我們可以想想更好的方法，擺脫以前那些人給我們的經驗，來面對各種人生的難題。
而最難的，就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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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_呂秋遠
宇達經貿法律事務所 負責人
東吳大學 兼任助理教授
NEWS98 九八法律事務所 廣播節目主持人
※本文轉載自呂秋遠臉書專頁，原文出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