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陪父親進出醫院的日子,我常在急診室看到一些六神無主的患者家屬,必須替摯愛的家人在病危時做出最關鍵的決定。
當醫師一邊詢問他們願不願意讓患者接受電擊、插管搶救時,一邊說著,就算救回來也有極大可能變成植物人或只是暫時延長生命,「要搶救?還是讓他安寧和緩地走?請家屬做決定。」聽到醫師這樣問,家屬除了哭泣、心慌之外,最常看到的場景是: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敢第一個表示意見。
我曾看到一位年長者的獨生女跟她年邁的母親,聽到醫師詢問之後,兩人當場抱頭痛哭。
這位老先生清早出門運動,被卡車撞到,緊急送醫。醫師研判他的傷勢嚴重,就算生命勉強搶救回來,有一半以上的機率會成為植物人。他平常有運動的習慣,身體狀況還算不錯,從來沒跟家人討論過「死亡」這件事,「爸爸從沒交代他想怎麼走,我不敢做決定。媽,還是妳決定吧!」女兒把難題交給了母親,母親心裡一陣慌亂、焦急又難過,要如何理性地替老伴決定生死大事呢?
很多老人家忌諱談生死,年輕人則覺得死亡距離自己還很遙遠,不需要談論這個話題。儘管大家都知道生命無常,但在不碰觸、不討論的情況下,導致臺灣2,300萬人口中,只有36萬人,預立醫療決定。
沒有預立醫療決定,很容易讓家人陷入紛爭,甚至造成家庭失和。
我的前公司董事長是家族中的長女,當她接獲父親車禍命危的通知,趕到醫院時,她母親已經驚嚇到昏倒,不能替老伴做決定;而其他手足都在哭泣,沒人敢替父親做抉擇。
女董事長鎮靜地聽完醫師分析,請醫師讓她見躺在手術臺上的父親一面。
她看到老父親的腳已斷、臟器外露,臉早已血肉模糊,她握緊住父親的手,在他的耳邊說:「爸,我愛你,謝謝你,不要再受苦了,我會照顧媽媽,扛起這個家,你安心走吧!」
女董事長放手讓父親離開人世的決定,讓母親及她的手足極度不諒解,甚至把她列為家族中的不受歡迎人物。任憑她怎麼解釋,也擺脫不了「終結父親生命殺手」的罪名。
「也許當時能把爸爸的生命搶救回來也說不定,為什麼要放棄?妳憑什麼決定爸爸的生死?實在太不孝了,妳不怕將來下地獄嗎?」
其他手足怒罵這個勇敢做出決定的大姊,卻忘了當初是自己選擇緘默,不敢扛起替父親做醫療決定的責任。
我有位朋友曾經交代她的孩子,當生命大限到來的時候,請讓她安寧和緩地走。而當她生命垂危時,孩子卻捨不得放手,堅持插管搶救母親。
躺在病床、身上都是維生管線的她寫下了請求孩子讓醫師拔管,讓她好好走的字條。「請幫我拔管,因為我愛你。」
母親用盡力氣寫下這行歪斜的字,對孩子來說,是此生最沉重的告白。然而,這行字也釋放了孩子心中巨大的壓力,降低了罪惡感,讓他們能順從母親的心意,幫助她走完人生最後一哩路。
這位朋友活著的時候,從不向命運低頭,努力拚搏事業,翻轉了自己的人生,並且得到良好的社經地位。當生命大限來臨時,她選擇順應天命,俯首稱臣,堅持不急救、不插管;有尊嚴地活,也要有尊嚴地走。
很多人一生都在尋找生命的意義,也努力讓自己活得有意義,但是否也該想想,當生命即將到站的那一刻,該如何「善終」?
我在醫院看多了生離死別的場面,在此勸告大家,如果你真心愛家人的話,請不要把這個為難的決定交給他們。在你意識清楚的時刻,請預立醫療決定,為自己人生的最後一哩路做決定,這是愛自己也愛家人的表現。
(本文摘自《逆襲者的求生筆記:你可以不腹黑,但別讓自己活得太委屈》,時報出版, 莎莉夫人(Ms. Sally)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