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不知道能用哪些適切的字眼形容這類消息來襲的驚人密集度,從這家到那家,接續發生的速度最快甚至可以時、日來計算,特別是剛剛經過的那短短三、四百天,彼此致哀慰問彷彿成為同輩間生活場景的一部份。
當「大事」來得頻繁,竟也自然而然變得尋常,經驗分享降低了處理世間俗務的難度,然而各自的心情仍是必須獨自面對的艱苦,就像是集體悲慟深處裡最難演繹的個人獨白。
幼年時,台灣社會還習慣占用巷內公共空間搭布棚設靈堂做法事,形成我對死亡最初的恐懼印象,每次途經鄰居喪家總是低頭快步通過,深怕與裡面的遺像對到眼,不小心與陰界產生連結,當時天真以為生與死的距離遙遠到永不近身,治喪只屬於「別人家的事」。
直到成年後目睹父輩揮淚拜別祖輩,而自己也成為身著孝服答禮叩謝其中一份子,方才真正意識到離別只有先後,沒有特權,生命課題裡那些留白的空格,是時候填滿了。
恍如昨日的景象才在眼前掠過,轉瞬間,父輩們的身影也倏然模糊了,我們倚靠了半生的巨樹,大量、快速地傾頹消逝,如大陸作家閻連科書寫家族長輩離去「一代人的告別,像一片森林倒下樣。」突然間,前路一片空曠寂然,再無密林遮蔭提供養分,也找不到可靠路徑指引,舉目無依大概就是這種感覺,沒有來處,只剩歸途,僅能憑藉自己的勇氣與運氣繼續前行。
這時候強烈感受到,原來中年的悲傷是重重受限的,眼淚必須適可而止,頹喪只能暫留片刻,我們任重道遠,除了繼續摸索前進的正確道路,還要自成另一片堅實濃密的樹林,以庇蔭、導引後方旅者。
如同我們曾經受到的護持那樣,大樹之所以長成大樹,既是環境使然迫不得已,亦是自發自覺主動茁壯,時候到了,身歷其境,才能尋得成長之路關鍵的隱密細節,它們總深藏到告別的時刻才會現身。
我只用了簡單幾個字回應老友,告訴她「下次見面,請容我給你一個擁抱。」無須太多不著邊際的勸慰,她的母親,你們、我們、他們的父母,以及父母們的父母,早已用一輩子親身示範過何謂責任與堅強了。
(本文摘自《秋葉落下之前:活在燦盛熟齡時》,方舟文化出版,詹慶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