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念認知療法的論述中,當你有情緒而沒有好好地經歷它,只是壓抑它、趕走它,你以為它已經消失了,但其實沒有,它只是存在腦子裡或身體的某個區域而已。直到有一天它被勾出來或是裝滿了,那個反撲就排山倒海而來了。
有次女兒去日本,因為她具有的共感體質,讓她在抵達隔天就不知道感染到誰的氣場,全身痛到不得不和我聯絡求救。
若是平時在家,她只要來我床上躺,共振一下我的能量場就會緩和下來,但這次她人在日本,所以我們只能透過通訊軟體,我做我的事,陪著她,看看這麼做會不會共振到我的能量場,讓她比較不那麼痛。
後來幾天她都沒消息。但我知道沒消息就是沒事,也就過著自己的生活。只是突然間我發現,我很想念、很想念家裡已經離世的狗milo。
想起有一天milo不斷慘叫,醫生說牠的時候到了,問我們要不要讓牠走以免除無謂的痛苦,當下我很快地決定,說好,讓牠走。
或許是為了平衡自己下的「殺令」,心理防衛機轉在當下跟著啟動,告訴自己沒有錯,高興小狗可以不再受苦,所以不知不覺壓抑了悲傷的情緒。
然而這兩天,我忽然間注意到沙發上,那曾經被牠窩到凹下去的地方,心中浮起悲傷。接著又注意到,家裡每道門被牠抓得花花的地方,悲傷更是大量湧現。
想起神經科學的理論說,同一類的人事物,都會被儲存在同一區—兒子和我的關係像同儕,很多事他都能自己處理,所以被我的腦袋歸類在不須掛心區;但女兒從小得要我和前夫輪流陪伴,有時還得動用到前夫當時的女朋友幫忙,我猜想我的腦袋,把女兒歸類到需要掛心的「寵物區」了。
因此這次女兒在日本狀況不佳,便啟動了我的寵物區,打開了我悲傷的閘門,也才真正經歷了我對milo 的想念。
感謝我的防衛機轉把戒心放下來,不再過度保護我,讓我可以抓住這個悲傷湧現的機會,練習用一個慈愛、允許、陪伴、好奇的心情,來陪伴我的悲傷,讓它知道把情緒表現出來是OK的,進而也改變了我和悲傷之間的關係。
人的一生會經歷很多情緒,像是不被選擇、不被疼愛、不被重視。
而人為了自我保護會啟動防衛機轉,把受傷的情緒藏在內心的冰山底下,讓你以為自己忘記了,甚至真的不記得有這件事。
但是在某個契機,碰到有個長得類似的人,或有件類似的事發生,這個情緒就會重新浮現,這也就是為何你會莫名地憤怒或悲傷。這些情緒是正常的,不需要害怕,也不需要想著快點逃走,或企圖用食物、狂歡的方式把它壓下去。
因為,它只是浮上來了而已,不會傷害你。當它覺得夠了的時候,自然就會離開。如果它不離開,至少你和它的關係也有轉變,它不是敵人,而是一個告訴你「噢,我還好痛」的訊息而已。
迎向新的可能性
「失去」,是很多人內心不敢碰觸的議題,就像我對milo 的情感壓抑。這個中秋假期,一對朋友夫妻來訪,過程中聊到恐懼失去的議題。先生說:「我覺得我太太是足以看清這個世界可能和手遊一樣,是場由意識所創造出來的遊戲。但只要再深入討論,她就會停止,執著在怕失去這個、失去那個。」
他的太太是我的學生,母親離世時我曾在她身邊,因此能夠理解她的恐懼,我對她說:「妳喜歡怎麼詮釋這個世界都好。這世界是真的或是假的都沒關係,但是如果有恐懼擋在眼前,讓妳不願意看到真相,那麼這個恐懼就值得探索了。」
太太說:「我好怕萬一看清楚,甚至提升了,我所愛的人就會因為任務已完成,然後就死掉了、離開了。」
我說:「可以感覺妳很恐懼所愛的人離開。我也有類似的恐懼。妳說害怕看清楚一切皆虛幻,所愛的人就會因為完成任務,死掉、離開了。
我認為這個假設是不合理的。就如同爸爸、媽媽曾因孩子而吵架,後來因為種種原因離婚了,孩子以自我為中心堅信父母離婚都是他的錯一樣,是不合理的。我並不認為會因為妳個人勘破了什麼導致所愛的人死去。
「另外因為害怕失去,有可能會讓我們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害怕及維持那個快樂上,無法去探索其他的可能性。
讓我們想像,當妳真的勘破這個世界可能和手遊一樣,只是一場由意識所創造出來的遊戲,那麼既然勘破,你也就不會失落了。
即使不去探討形而上的思辨,就從觀察生活中的大小事來看,我認為願意和我們喜愛的人事物說再見,是個放手即滿手的歷程。」我繼續說。
「好比一個人認為吸菸的儀式帶給他安全感,那要他戒菸等於是剝奪他的安全感來源。
但只要他願意,經過一段時間的掙扎與痛苦,他終究可以免於肺癌的威脅、免於搭飛機擔心自己菸癮犯了的恐懼,只要他願意放下吸菸所帶給他的安全感,這就是一個放手即滿手的歷程。
就像我放棄吃碳水化合物的經歷,曾經蛋糕、米飯、麵帶來的愉悅是如此巨大,讓我無法想像沒了這些食物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但最終我下定決心,放棄吃蛋糕、米飯、麵所帶來的愉悅,經過數週發抖、流鼻水等像是戒毒的過程後,我終於不再受到因糖尿病而有瞎眼、截肢、心血管疾病的威脅了。」
從這兩個例子,我們看到如果能在快樂的時候,全心全意地與快樂同在,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也願意放手,那我們所迎來的極有可能是放手即滿手,一個更寬廣的世界。
這個道理說來容易,做起來很困難。女兒曾跟我分享過一句話:「明晰就是愛。」所以,雖然我很難想像兒女們搬出去後,失去了他們所帶給我的快樂,我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
但理性上我還是知道他們離家後才會真正獨立,而我也才能擴展生命其他的可能性。
明晰了這個道理,為了愛他們,為了愛我自己,我仍願意在時機成熟時,對這個快樂來源放手,迎向新的可能性。如同去改變長久以來的信念與習慣,畢業、分手、離婚、離職、出國、離家、死亡,這些放手即滿手的歷程,其實就在我們的日常中。
(本文摘自《和自己,相愛不相礙: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愛的正念生活》,三采出版,郭葉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