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7月，是我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段期間。我在7月12日送走了父親，又在8月3日送走母親。當時他們的身體已經很虛弱，我作為他們的獨子，決定不送醫院，讓他們在家中自然往生，應該算是做到了「讓家人善終」，但即使已經過一年，我還不敢確定，這樣做真的對嗎？
當時雖然知道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但總還是懷抱一絲希望，心中想的是「自己努力救看看，其他就聽天由命」。要做到很多專家建議的「善終」，其實非常困難，因為最大的心理障礙就是「於心不忍」，甚至事後可能會後悔「自己是不是太早放棄了？」
九旬父高燒多日，居家安寧只盼善終
父親在7月10日開始發高燒，經常超過40度。當時仍是Covid-19疫情高峰，但因為他和母親已經一整年未出過家門，唯一接觸過的人就只有我，所以我認為他絕不是確診，而可能是因為成天包著成人紙尿片，又不愛洗澡所造成的細菌感染。
當時選擇不送醫院，一來怕被各種檢查與治療所折騰，二來更怕被醫護人員棄置不顧，三怕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甚至被立刻火化。母親同意我的決定，也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
因為在家裡，至少不會被插管或氣切，可以有尊嚴地離世，但父親長期服用的心臟藥，以及當下必須吃的退燒藥，能不吃嗎？父親從7月10日起，已經完全無法從床上起身，甚至吞嚥都有困難，餵他吃藥都快成了不可能的任務，更遑論進食。
面對親人日益衰弱，我相信絕大多數的人都很難堅定地放棄他們。7月12日早上，終於找到一位退休護理師願意來家裡幫忙照顧，讓我感覺父親的生命似乎出現一線曙光。她來之前，就已安排廠商送來很多醫材，準備長期抗戰。她熟練地為父親裝上鼻胃管，並餵他喝了一罐營養品，還要我在旁邊學習爾後如何餵食。正慶幸父親終於吃了東西，沒想到約莫半小時後，他還是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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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隨父撒手人寰，無盡悔恨成遺憾
母親在父親生病前幾天曾不慎摔倒，因為並非第一次，所以當時也不以為意。父親往生後，她的行動越來越吃力。近一年來，母親深受貧血之苦，常要去醫院急診，接受輸血。7月22日，母親又必須緊急就醫，沒想到照X光後，才發現她的骨盆完全碎裂。母親年邁，醫生不建議動手術，要她長期臥床，連大小便都必須在床上包尿片解決。
從此母親每天躺在床上都痛不欲生。該餵她吃藥或吃飯時，都必須扶她坐在床沿，但只要超過30秒，她就痛到必須趕緊躺下。母親無時無刻都在痛苦呻吟，到了半夜也難入睡。我因為不堪睡眠不斷被打斷，還因此對母親多所抱怨、甚至曾對她口出惡言，至今已成為我永遠不能原諒自己的罪過。
如果知道母親將在幾天後的8月3日往生，我一定會忍住脾氣，耐心陪伴她。我從不認為她會在父親往生後22天也跟著撒手人寰，所以就沒有取消早已答應的許多演講和通告，也對她當時嚴重干擾我的生活感到非常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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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家人「善終」陷兩難，別為做不到而沮喪
我相信每一個人都希望親人能安詳離世，但因為永遠不知道他們何時會往生，所以這就成了陪伴親人善終時，最嚴峻的人性考驗。
後來我看了很多與「善終」相關的文章，都提到當親人已經無法自行吃東西時，就應該不要再做無謂、勉強的餵食。我當時看著父母已無法自己進食、甚至已經毫無食慾，但要我狠心不再做任何餵食的努力，真的很難做到。因為一旦放棄餵食，不就是直接宣判父母死刑嗎？專家說的容易，但這種天人交戰的心境，誰能真正放下？
父母往生已經屆滿一年，思念之餘，仍有很多遺憾與自責。我常常會問自己：不把他們送醫院急救是對的嗎？我真的讓父母得到善終了嗎？沒有耐心陪伴，終究讓我留下了永難彌補的悔恨。
在此分享我去年此時度過的艱難時光，就是希望安慰現在正面臨相同處境的讀者，如果你並沒有好好地讓家人得到善終，也不要過度自責。這是一件極為艱難的事，絕對不要因為做不到專家要求而沮喪，因為我們都是凡人。在這條路上，你要相信自己並不孤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