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應台看著出版社為自己新書拍攝的影音短片,忍不住低下頭擤了擤鼻子,瀏海和眼淚都快掉了下來。原本龍應台可能想在那兒坐更久的,不過因為這天是新書發表會,她還是得站到台上講講話。
影片裡播放的是她與失智症母親應美君相處的片段,「看著她的眼睛,妳知道,她其實已經走了!」龍應台後來在台上如是說,由於失智症的關係,年老的美君已經沒什麼行為能力了,在書中,龍應台也曾用「廢墟」形容美君的身骸。
然而即使母親的肉身成了一座廢墟,美君終究還是她的母親。龍應台在影音片段裡頭,向美君大喊:「妳今天會笑耶!」沒露臉的美君背脊微微顫動,隨著螢幕裡傳出的笑聲,邊看,她忍不住就又動了情。
2017年下半年,龍應台決定搬離台北到屏東潮州定居,她搬進哥哥家從倉庫整修而來的6樓,和她的貓和母親住一起。其實在過去,龍應台每隔兩周,也一定抽時間去看媽媽,畢竟美君開始患有失智症至今,已經經過了十八個年頭,就一般定義而言,她已經是個勤勞孝順的女兒。
但龍應台知道即便如此,「生命這堂課,我太晚開始學習了」她笑說,「我絕對不是典範,到了現在,我除了陪伴,已經沒有東西可以給她了。」在屏東,對著美君和窗外青灰色的大武山,龍應台真正開始凝視著美君,開始學習生命的習題。
新書《天長地久-給美君的信》雖然是龍應台花一年半內寫出的書,但她發現自己其實足足準備了三十年之久。
龍應台從自己初爲人母的時候回憶起,她還記得,當年她寫出《孩子你慢慢來》那種歡天喜地的、對生命初始的驚詫。她也記得,兒子十八歲,她必須面對的那個「相處困難」、「背對父母」,在《親愛的安德烈》書中那個孩子。
在面對下一代的歷程中,龍應台逐漸發現,自己也曾經是那個「下一代」,還有條平行的、重要的生命,越來越接近那沒有光的地方:那是龍應台的父親和母親。
她終於寫出了《大江大海》,「當我父親去世後,棺木被推進火爐,我才發現自己根本不認識他。」她在《大江大海》,試著面對整個流離失所的那個世代。時間有時候走得很緩、很慢,有時候又猝不及防,龍應台在這樣旅途中,試著探索「生命的課程」。
現在她看著潮州的窗外,外頭有幾根電線竿,有些鳥兒停在電線上,「他們(父母)並不只是電線上的小鳥,而是來自背後大山、大海的鳥。」在《天長地久-給美君的信》裡,她除了寫下了給母親的信,還找出許多舊照片,用35篇的歷史圖片與故事,寫出了她們那個世代的過往與堅毅。
「我無法告訴年輕人該如何如何,但我想,該說的是從小開始,就要去學習生命是什麼,學習如何帶著覺悟過日子。」
龍應台說,「我們的社會對於『生』有很多期待和作為,但對於老、病、死卻學習太少」,她說:「所以在這本書出之後,我要多說一點話,讓我同輩的中年兒女知道說,『Let’s talk about it,來談吧』;然後對於20歲這一代人想要告訴他說,『嘿,你現在開始不遲,或者說,你再不開始就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