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撿廢紙維生被毆打,當天便去世了!他嘆:人生反覆無常,別把他們視為另一個世界的人

老奶奶撿廢紙維生被毆打,當天便去世了!他嘆:人生反覆無常,別把他們視為另一個世界的人

示意圖,非當事人。圖/達志

此刻是攝氏零下四.四度,我剛被寒風賞了兩巴掌的上午九點。我站在一面圍牆前,踮起腳尖往陽光照射不到的另一頭瞧,果然猜對了,有些褪色的褐色箱子。箱子上的封箱膠帶又厚又髒,以指甲用力摳也不太容易清除,後來以拳頭「砰砰」地敲打箱側,才順利把膠帶與箱子分離,一口氣撕除。

 

接著再將箱子上上下下共八個面都攤平,本來四四方方的箱子變得扁平後,就放上了手推車,整整齊齊地推疊上去,後來找到的水果箱子是名勁敵,無法輕易拆開,因為四邊都以釘書針釘得牢牢的。我把箱子扔在地上,再用雙手抓住,以右腳踩著其中一面,然後用力拉扯另一邊,「碰」地一聲,扯下了箱子的一面。

 

如此反覆做了四次,終於把箱子收拾整齊了,這些也立刻堆到手推車上,車子增加的重量令人滿意。我使勁地壓平箱子,好讓推車能載運更多紙箱,車子的高度於是越疊越高了。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撿廢紙。以往廢紙總是我必須優先處理的對象,尤其是紙箱一旦累積多了就令人頭痛,過大的體積嚴重妨礙了陽台的動線,每逢此時,我總是引頸期盼星期四的到來。到了資源回收那天,雙手就抱著滿滿的箱子下樓,丟個痛快。處理掉紙箱後,總是無比地神清氣爽,看著空蕩蕩的陽台,心情很舒暢。

 

直到去年夏天,我遇見了一位住在附近的老奶奶,那天是熱得令人汗流浹背的日子。她的身高大約一百四十五公分,體重可能四十公斤左右吧。瘦小的奶奶推著高出自己許多的手推車,費力地經過我眼前,車上載了滿滿的廢紙,於是我走上前向奶奶搭話。「奶奶,我來幫你吧。」她微微一笑,將把手交給了我。

 

出了這區後,我們過了一條路,爬了幾次上坡,又走了幾次下坡路,即便是由體重八十五公斤(以下),身體健壯的三十多歲男人來推這台推車也上氣不接下氣,我走到汗如雨下。一抵達目的地,奶奶就向我道謝,我卻不知該作何反應。從那一刻開始,我就對紙箱另眼相看。

 

幾個月後,我得知了一個事件。在慶尚南道的巨濟,有一名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毆打了撿廢紙維生的老奶奶,那位青年的身高一百八十公分,而老奶奶是一百三十公分,他對老奶奶拳打腳踢了足足有四十分鐘,而且是毫無來由地施暴。

 

當天凌晨,那位老奶奶便去世了。看了這則新聞,我對如此殘忍的行徑氣得咬牙切齒,這事件讓我想起先前在社區遇到的老奶奶,導致往後好幾天心情都有點沉重。儘管和老奶奶的相遇很短暫,我卻感受到了旺盛的生命力,對她既憐憫又尊敬。這不是任何人能夠恣意踐踏的生命。

 

 

我想要更深入地了解他們的生活,所以決定開始撿廢紙。我向全國回收處理業者聯合會打聽,取得了幾家業者的電話,然後聯絡了他們,可是大部分人都有所顧慮,表示撿廢紙回收的人會不高興。我詢問了理由,原來是他們擔心子女看到新聞報導後會覺得丟臉。幸虧後來首爾松坡區的回收業者願意協助我,告訴我可以陪同一位廢紙回收人士工作,他是一位身心障礙者。於是我去拜訪了他。

 

崔先生曾是事業有成的主廚

 

我去拜訪回收業者,從地鐵九號線三田站出站後約步行十五分鐘。那天氣溫驟降,因此我全身都凍僵了。我繞過大馬路,走進了小巷弄,立刻看見廢紙堆積如山的地方,在廢紙堆旁邊站了一個男人,他是今天與我同行的崔進哲先生。

 

他的身體看起來有點不方便,只能彎著腰慢慢地移動。我先開口打招呼,感謝他願意接受採訪,他馬上說因為自己口齒不清,說的話可能很難聽懂,對不起。我告訴他沒關係,如果聽不懂,只要再問一次就可以了。崔先生答道:「就把我當成是你哥哥吧。」一想到他像是個大我十九歲的哥哥,心情就很好。

 

崔先生騎的是三輪車,因為兩輪車對他來說難以控制。他將載運廢紙箱的推車停在那區公園的附近,因為家門前是禁止停放車輛的。他騎著腳踏車,一直問我會不會騎太快,因為他顧慮到走在他身旁的我,於是我說不會太快(其實還真有點快)。反正我當作是來順便舒展筋骨的,以一下子競走,一下子小跑步的方式一路跟著他,藉此漸漸驅走了寒氣。

 

途中我小心翼翼地提出令我好奇的疑問。我問他是如何開始做這行,於是他談起了八年前的事。他原本是擁有好廚藝的中餐主廚,當時正值事業有成的時期。「以前我還上過電視呢!」他笑著說道。

 

有一天,厄運突然降臨,他在工作時因腦梗塞昏厥了,在如此緊急的狀況下應該立即送醫治療,他卻錯過了最佳時機,因此留下後遺症。他雖然藉由復健多少恢復了身體右半邊的機能,但仍無法隨心所欲地控制左半邊,不僅是走路,連說話都變得困難。他的人生在一夜之間劇變,主廚夢也破碎。

 

他失業之後,再也無法維持生計,成為領取基本生活保障補助的對象。儘管他有政府的補助,不過為了撫養就讀高中的兒子與就讀國中的女兒,生活費仍相當吃緊。在他陷入絕境之際,便開始做撿廢紙回收的工作。崔先生說:「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工作。」

 

然而,這項工作對他的身心而言相當艱鉅,起初他甚至收集不到廢紙箱。能供應大量廢紙箱的店家,早有了固定配合的回收商,而且他光是走路就很費力了。即便如此,他還是一步步地開始收集廢紙箱,連週末也不休息,每天都勤勞地工作。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八年後,幸運之神眷顧了他,他的身邊開始出現會替他保留廢紙箱的鄰居。

 

攤平紙箱大挑戰

 

我們聊著聊著,就到了他停放推車的地點,以鎖頭拴住的推車裡,已經裝了三、四個紙箱。

 

我問他這是今天撿來的嗎?他回答還沒,是附近居民把廢紙放在這裡給他回收。他通常會在上午十點開始工作,因為他太早開始收集,大家不太會給他紙箱。所以他會在早上七點起床,先送孩子上學,等大家累積了一些紙箱後,再開始工作。

 

我打算先靜靜地幫忙,光是收集廢紙箱就讓他很吃力了,如果一直和他說話會很失禮。我想在他身邊幫忙的話,就能更了解他吧。

 

首先,拆解紙箱是關鍵。大部分紙箱都是直接丟棄的,因此必須費一番功夫將箱子攤平,才能載運更多的廢紙箱。我把包覆著紙箱的膠帶和釘在邊邊角角的釘書針清除,不過一開始拔不太起來。即便我試著用指甲使勁撕,但早已牢牢黏住紙箱的膠帶,還是讓我吃盡苦頭。

 

在觀察了崔先生熟練的手法後,我才得到了要領。必須先以拳頭「碰碰」地搥幾下紙箱側面,讓膠帶和紙箱間產生縫隙後,再一口氣撕除。在他身旁看他怎麼做,我就跟著做,還真的成功了。

 

拆解厚實的紙箱就更不容易了,由於材質很扎實,用拳頭搥打的話,不僅手會痛,而且也不管用。我因為心急,太用力拆紙箱,雙手因此被柏油刮傷,左手的食指和右手的拳頭都出現傷口,流了一點血。寒風一吹,雙手便疼痛不已。

 

「早知道就戴手套了。」我後悔著。這是因為我太小看撿廢紙箱了。在旁邊看著我的崔先生告訴我,厚實的箱子要用腳踩。我學他用腳去踩釘上了釘書針的紙箱邊緣,箱子果然攤開了。

 

偶爾也會收集到膠帶已經撕除,而且拆開攤平的紙箱,只要直接放到車子上即可,真是令人謝天謝地。我想起每逢公寓的回收日,警衛伯伯總會叮嚀大家先撕掉箱子上膠帶,這時我都會抱怨:「好麻煩喔,為什麼要撕掉?」至今我才明白了原因。撕除紙箱的膠帶,整整齊齊地拆開平放,這是為了某些人的生計而做的舉手之勞。

 

崔先生數度問我手會不會冷,擔心地看著我,雖然我回答不會,但這並非實話,我的手其實凍得很,尤其受傷的部分已經快麻痺了。十二月刺骨的冷風不斷地抽打我的身體,不過因為持續工作的關係,汗水依舊流個不停。我必須反覆彎腰數次,腦中只有「紙箱就是金錢」的念頭,想要努力多撿些廢紙,幫助崔先生的生計。

 

賭上性命在街道上推回收車

 

我們把紙箱攤平,整齊地疊起,再將另一個紙箱擺上去。書籍則必須另外分類,因為價格比起廢紙箱高很多,運氣好的話,看見堆放整齊的廢棄書籍,會高興到快跳起來。所以沒有破損的書籍,都另外以箱子好好裝起來。

 

手推車變得越來越沉重了。我自告奮勇想替崔先生推回收車,但是他婉拒了。他表示要自己來,這對腦梗塞患者也是一種復健,推車子就是在運動。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因為走路不方便,所以藉著手推車的重量來支撐自己的身體,就這樣一步一步,喀噠喀噠地走著。即使雙腳的速度不同,他還是堂堂地踏出腳步。

 

我想替他分擔一些重量,所以幫他推了一把,但是他說不需要這麼做,幫忙推車反而會妨礙到他。於是我只在上坡路段助他一臂之力,同時也配合他的步伐走路。右腳慢慢地,左腳快快地。如此調整好以後,我們步伐變得很合拍。

 

在巷道裡,汽車川流不息,險象環生,大型卡車、轎車、公車等,直接從身邊呼嘯而過。在巷子裡車流不斷的情況下,我們必須一直躲避車子,而且起起伏伏的路面還導致推車傾斜,車上的箱子因此掉了下來。

 

他說路況危險,要我抓著他的身體前進,而我也反過來請他小心,有時他也會抓著我的身體。這是平時他獨自行走的道路,不過大多數的車,似乎仍會禮讓手推車,不會猛按喇叭催促,而是靜靜等待。

 

無論再怎麼小心謹慎,四周依舊充滿危險因素,這是長時間在路上推著推車所無法避免的風險。崔先生曾在幾年前因為摩托車意外而導致兩根腰椎骨折。當時因為一輛摩托車突然爆衝,撞到推著推車的崔先生,導致他瞬間昏倒。

 

等到恢復意識時,人已躺在醫院裡了。而且因為醫療費用昂貴,他沒能徹底接受治療,至今腰部仍因為車禍的後遺症而疼痛不已,所以無法長時間行走。他邊走邊咳嗽,邊走邊喘氣,若是太累了就稍微坐下休息,如此反覆循環。

 

而我也無法倖免於那些危險的一瞬間。因為厚實的紙箱拆不開,我打算改用腳處理,於是把箱子放到地上,就在腳正要用力踩下去之際,一輛車子近距離地從箱子旁飛速駛過,只差幾公分就要輾過我的腳了。原本已被冷風吹得漲紅的臉,因為一陣暈眩而變得更紅了。

 

互助的鄰居,強奪的鄰居

 

這畢竟是個共生的社會,崔先生也擁有一群會幫助他的人。他走進了一間便利商店,店長夫婦就高興地歡迎他,也閒話家常了一下。「你昨天怎麼沒來?」「我怎麼可能不來,是因為昨天時間太晚了。」店長夫婦是一九六四年生,與崔先生同年,於是笑著對彼此說:「我們是朋友,朋友。」

 

便利商店裡堆滿了紙箱,是收了貨品後留下來的。夫妻倆說這些箱子只留給崔先生,也很清楚他的情況,並稱讚崔先生是比誰都更努力生活的人,為他感到不捨。我們彷彿是發了橫財般,賣力地拆解、收拾這些紙箱。

 

店長說:「這樣整理地乾乾淨淨,我們也有好處。」全整理好以後,店長要我們喝杯咖啡再走。他泡了充滿了人情味的三合一咖啡。喝完了香甜的咖啡後,我們稍作歇息,這時才看見了一度已經被自己遺忘的汗水。

 

接著又去了另一間商店,店面後方有放置廢紙的空間,那裡正堆滿了紙箱,全是店主收集起來的。不過在廢紙的周圍,有與肩同高的鐵絲網圍繞。我問崔先生這是不是他自己做的,他說沒錯,因為如果不把門關好,其他人就會拿走這些箱子。

 

他打算把箱子放上推車,但正前方卻停著一輛車子,中間的空隙僅能容一個人通過,根本無法停放手推車。於是他打電話請車主來移車後,才能將推車移動到靠近紙箱的地方。

 

崔先生擺了一張藍色塑膠椅在地上,椅子其中一角已經破損了,不過他並不在意,直接開始進行拆箱子的工作。他拿起體積較大或重量很重的紙箱時總是很吃力,我就會趕緊上前盡力幫忙。

 

箱子都收拾完畢了,我正打算推走推車,他卻請我稍等一下,然後走到角落去拿起長長的管子,轉開水龍頭。「要把這裡清理一下。」他將髒亂的地方清潔乾淨,用清涼的水柱到處沖一沖,地面立刻變乾淨了。

 

然而,他不只有會幫忙的鄰居,也有會搶奪的鄰居。那是在他正專心整理東西時,一時不注意之下發生的事情。

 

一位阿姨打算從我們上午整理好的紙箱堆裡拿走書,幸好我發現了,及時告訴她:「那些書不能拿走喔。」她卻神色自若地回答:「我以為是可以拿走的啊。」然後離開了。崔先生說,有些人會趁他在工作時,就這樣拿走廢紙—那些他在上午頂著寒風,冒了滿身大汗才收集回來的廢紙。

 

收集這麼多的廢紙,也只能賺到一餐的錢

 

廢紙持續地累積,一超過肩膀高度,就需要以繩索固定了。為了避免紙箱掉落,必須用繩子從這一邊繞去另一邊,牢牢地綁住。疊得整整齊齊的箱子固定好了,再擺一個很重的紙箱在上頭,如此一來,即使移動手推車也無須擔心。我推了一把試試看,結果車子重到我的身體幾乎快站不住了。要穩住車子的重心又是另一道難關。

 

崔先生請我把沉重的箱子平均分散到推車的前方和後方,我照他說的趕緊移動紙箱。後來再抓起把手,果然發現重心穩定了,推起來輕鬆許多。

 

現在是該前往回收業者據點的時間了,手推車搖搖晃晃地前進著,崔先生說車子很重,他要走到把手裡,從前面拉車子,我也同意他的方式。花了近三小時所收集來的廢紙,在推車上堆積成小山,左搖右晃地向前行。

 

崔先生告訴我今天收集了很多,應該可以換到大約六千五百韓元(相當於一百七十六元台幣)。我以為自己聽錯,於是再向他確認一次:「收集了很多,但是只能拿到六千五百塊嗎?」結果他回道:「平常只能賺到四千塊(相當於一百零八元台幣)而已。」

 

到了回收業者的據點後,我們心急地等候測量重量的結果。廢紙與成堆的書都嘩啦啦地全倒了出來。過了一會,回收據點的老闆給了崔先生一萬一千韓元(相當於兩百九十七元台幣)。我問測出來的重量是多少,他告訴我廢紙重一百一十公斤,書籍重五十五公斤,一共是一百六十五公斤。

 

我又問了磅秤在哪、是什麼時候秤的,他說地上的鐵板就是磅秤,大的鐵板是大磅秤,小的鐵板是小磅秤。於是我直接站上去量量看,就出現了九十四公斤的數據,回收站裡的人說:「應該是你的包包太重了。」不過我秉著良心坦承自己原本就很重。

 

崔先生表示這已經算賺得很多了,他已心滿意足。我問回收業者,為何紙箱的價格如此低?廢紙價格是每公斤五十韓元(相當於一點三五元台幣),書則是一百一十韓元(相當於兩點九七元台幣)。他表示,廢紙的價格有逐漸降低的趨勢,因為以往這些廢紙會大量輸出到中國,不過現在他們只想買乾淨的箱子。業者也說,回收處理業曾經輝煌過一段時間,尤其一九九七年金融風暴時倒閉的店家很多,加上過去景氣好的時候,蓋了很多建築物而產生大量廢棄物,可是現在的狀況變困難了。

 

午餐只花十分鐘,主食是一罐牛奶

 

下午一點,我們再次開始收集廢紙箱。崔先生加快了腳步,因為還有沒去的地方。他說一天會在社區裡繞個兩趟,以他的體力只能做到這麼多了。正當此時,剛好有另一位進來回收站的撿回收老太太向他打了招呼,並問道:「這是你兒子嗎?」於是我介紹了自己,她向我打氣說:「辛苦了。」

 

下午我們又開始做同樣的工作,看見了空空如也的手推車,我心想這次也能載滿廢紙嗎?無論如何,這次比起上午輕鬆多了。崔先生推著手推車,我則走在他前頭,四處尋找有紙箱的地方。崔先生說:「這工作做久了,會變成眼裡只看得見紙箱而已。」真的是這樣。

 

下午兩點,崔先生提議去便利商店前面休息一下再繼續,打算吃第一頓飯,其實他連早餐都沒吃。我們一起進了便利商店,他說自己要喝牛奶,要我也選一樣。後來,崔先生選了五百毫升的牛奶,而我選了兩百五十毫升的草莓牛奶(小學生胃口),價格共兩千七百五十韓元(相當於約七十四元台幣)。

 

崔先生表示他要請我喝,但是我堅決婉拒他的好意。我實在不忍心讓他招待我,因為這等於是五十五公斤廢紙的價值,是崔先生至少得收集兩、三個小時才能換來的錢。

 

我們在便利商店前並肩而坐,一起喝牛奶。我問他為什麼不好好吃頓午餐,他回答因為沒有時間。崔先生拿了吸管回來,如果不用吸管喝的話,就很難喝到牛奶,因為他的牙齒不好。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光是肉眼就能發現他的牙齒狀態很嚴重,全部的牙齒皆泛黃了,而且大部分僅剩半截,連臼齒也沒剩幾顆。

 

我問他有沒有去看牙醫,果然得到了預料中的答案。「靠著撿廢紙怎麼能治療牙齒?」我啞口無言。我們兩人都彎著腰,將剩餘的牛奶喝得一乾二淨。

 

載滿最後一趟手推車,我們相互握手

 

在一番勤勞奔走後,手推車的第二趟也滿載而歸。雖然已事先說好「收集這些就好了」,但是我們兩人都忍不住找來更多廢紙,每次看見紙箱,又再度重複「收集這些就好」這句話,推車就這樣一點一滴地長高。反覆了好幾次後,我們才推走了推車,一邊沐浴在耀眼的陽光裡。

 

這次是「滿船」,在推車前方坐鎮指揮,拉著推車的崔先生,就像是船長一樣。儘管人生曾短暫受挫,但他依舊無懼浪濤的影響,堅定地往前行。這份情操,讓他的背影看起來更壯碩了。第二趟推車載回了八十公斤的廢紙,崔先生把賺來的四千塊錢(相當於約一百零八元台幣)握在手中。原以為數量已經夠多了,沒想到重量甚至沒超過我的體重,心中百感交集。

 

崔先生忽然抓住我的右手,再度問了已經反覆問了好幾次的問題:「你的手會不會很冷?」他的雙手彷彿刻上了人生的痕跡,厚實、粗糙而堅毅。我也以同樣的老話回應他:「不會。」並把我的手覆蓋在他的手上。

 

平常認生的我做不出來的舉動,此時卻自然而然地那麼做了。其實他的雙手更冰冷。我就在想,那雙又破又舊的手套,能阻擋得了多少零下氣溫的寒氣呢?我問他手為何這麼冷,他支支吾吾地說,是因為血液循環不太好。所以我緊緊握著他的手,等他的雙手恢復溫度。他的手分明是冰冷的,卻傳來了暖意。

 

他開口說道:「託你的福,今天比較輕鬆一點,也撿了好多廢紙,比平常賺了更多錢。你應該很累吧?辛苦了。快點回家吧。你怎麼回去呢?地鐵站在那邊。」雖然簡短又未經修飾,不過他已盡可能清楚地對我說出這番話,對我而言是無比的溫暖。

 

在回家路上我有了一些感觸。崔先生之所以撿廢紙維生,並不是他有什麼不好,而是非常偶然的結果。人生是如此反覆無常,任何人都有可能面臨這樣的境遇,因此請別把他們視為另一個世界的人,希望能對待他們如自己的鄰居朋友,即使只是付出關心,也能成為他們生活中莫大的助力。

 

比如說,在棄置紙箱時留意是否撕除了所有膠帶、是否折疊整齊等瑣碎的小事;或是當他們緩慢通過車道時,是否耐心地等他們先過;當推車又搖又晃時,能否默默幫他們推一把;或是對他們說一句暖心問候等等。

 

還有一件事。對於這些容易成為醉漢手下亡魂的族群,我們不能不給予他們尊重。他們正以各自的方式,在水深火熱中熬過每一天,而許多我們未關注到的社會弱勢族群也是如此。為了避免這些人因長期以來獨自奮鬥而倒下,必須向他們伸出援手。

 

崔先生以不方便的身體,推著超過兩百公斤重的手推車,用滿身的汗水換來了一萬五千塊錢。他說要給孩子們零用錢,一邊將紙鈔成團地塞進錢包裡,接著說他要回家做飯了。他奮力踩著三輪車,一溜煙就消失的身影,是如此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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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和小人物過一日生活:從20則人生百態的觀察,獲得堅持不懈的力量》,時報出版,南亨到著)